段天绸随陆少来到陆少家中,只见陆家果然已经宅院空空,连仆人也不剩一个。而且院落之中,细心观察,可以看出仅有的一两处搏斗过的痕迹。段天绸看着这一两痕迹,心中大是震惊,对陆少说道:“这院子你可收拾过么?”
陆少不知段天绸为何突有此问,答道:“没有,我昨夜回来的时候,院子里便是这般情况。”
段天绸指着宅子的一处墙壁,道:“你看,这道刀痕。”陆少转眼看去,只见砖墙上面果然有道浅浅的刀痕。自己不曾留意,若不是段天绸指点,自己说不定永远也无法发现。段天绸道:“你父亲习惯使用单刀,看这道刀痕的深度,一定是他砍出来的。”
陆少有些不信,道:“我父亲功力深厚,便是将这面墙壁劈穿,不费什么力气,怎会只留下浅浅的一道刀痕?”
“就是因为这道刀痕很浅,我才断定这一刀乃是尊父砍出来的。他这一刀向敌人砍去,却没有砍刀敌人,被敌人躲了过去。而这一刀的力道极大,因此向这面墙壁砍去。这一刀既然砍空,尊父便连忙收劲。因此才在墙壁上留下这么浅浅的一道刀痕。若不是功力练到收发自如的境界,定然收力不住,把墙壁砍穿,怎会只留下这么一道浅浅的刀痕呢?”
陆少连连点头,觉得段天绸说的很是有理。两人观察完那道刀痕之后,便又移步来到大厅之中。只见大厅中桌椅摆设井然有序,桌子上面放着一柄金刀。正是陆少父亲那柄“龙鳞金刀”。那是陆少将父亲遗体背出大厅,到后山埋葬时,顺便放在桌子上的。由于这柄金刀乃是陆家祖传之物,因此没有做陆剑飞的陪葬。段天绸的目光在金刀上一闪而过,道:“这大厅里你整理过么?”
“没有。”
段天绸问了这么一句,便不再问了。在大厅中观察良久,却始终没有把目光落在背面墙壁上的十一个血字。他似有意没有去看那十一个血字。只是对大厅里的摆设仔细的观察良久。然后再次移步,走入后院之中。
段天绸就是为那十一个血字来的,可是他为什么有意不去看那十一个血字,陆少心中疑惑。但见段天绸表情严肃,陆少也便忍住不问。
段天绸又把整个后院、乃至整个陆府观察了一遭,最后回到大厅中。但他目光仍然没有转向背面墙壁上那十一个血字。段天绸说道:“你回来之后,已经见过所有的死难者,那么死难者身上留下怎样的伤口?”陆少知道现在是在追查凶手,因此极力克制自己不可太动感情,应该像是追查与自己毫无关系的案件一样。若总是沉浸在痛苦之中,提到亲人死去的事情便难以乘受,那么案件只能毫无进展。陆少答道:“他们的伤口大致相同,都是颈部被人一剑刺穿。而且伤口只是一道血线,仅有少量的鲜血渗出。由此可以断定,凶手的出手迅捷绝伦。”段天绸点头又道:“你的全家尽遭毒手,他们被杀之前当然不会束手待毙,一定尽力反抗。可是整个宅子却依然井然有序,哪里像做过搏斗的场所?”陆少此时才恍然大悟,自己毕竟年轻,如此明显的问题,竟然被自己完全忽略了。此时经过段天绸提醒,方才注意这些。
陆少道:“这是什么道理?难道没有反抗便被凶手杀死了不成?可是方才明明看到墙壁上留下我父亲留下的一道刀痕。”他脑中急速转动,道:“难道凶手在杀人之前,偷偷在我家人的饭菜里,或是在井水投过毒?我家人全部中毒,因此才没有反抗便死在了凶手的手下?”
段天绸摇头道:“若是投毒,凶手一定会投剧毒。那么凶手便不必动手,死难者自然中毒而死。又何必在他们的脖颈上补上一剑快剑?”
陆少脸上微微发热,父亲在撞墙上留下的那道刀痕足以说明,父亲已经与凶手动过手了,知道自己所想太过没有根据,问道:“那么以伯父之见,应该做何解释?”
“唯一的解释便是,凶手武功深不可测,快剑之迅捷简直难以想象。在动手的时候,几招间便将反抗的家人杀死。因此凶手杀人游刃有余,打斗时并不激烈,没有碰到宅上任何一件物品。宅上才会如此井然有序,就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样。若不是我们事先知道,家人已经全部被害,我们来到宅子里,根本想不到曾经发生过殊死搏斗。”
段天绸将目光落在桌子上的金刀之上,道:“你回来时,这柄金刀便摆在这里么?”
“我回来时,这柄金刀握在父亲的手里,我把父亲背出大厅,便顺手把金刀放在了桌子上面。”
“如此看来,外面砖墙上的那道刀痕便是这柄金刀砍出来的了。”
“一定如此。我回来时父亲既然至死将金刀握在手中,那么父亲一定是用这柄金刀与凶手恶斗的。”
段天绸看着金刀,沉吟道:“尊父并非把这柄金刀时刻带在身上,这一点我是知道的。即便他出门办事,也不总是带着金刀的。那么他在家中,更不会把金刀带在身边。”
陆少只有点头道:“这柄金刀通常放在父亲卧室的刀架上。父亲对这柄金刀很是爱重。”但他不明白段天绸为什么忽然说到金刀,难道从金刀之上也能推测出什么未知的事情么?他动了动脑筋,却怎么也想不出,能从金刀上看出什么线索。
只听段天绸又道:“凶手若是突然来到贵宅行凶,仓促之间,尊父怎会回到卧室取刀,然后再和凶手动手?”
段天绸如此一说,陆少方才恍有所悟,脱口道:“正是如此!”
段天绸沉思着又道:“既然回到卧室取刀,再和凶手动手绝无可能,那么便说明,这柄金刀尊父在出事当天是带在身上的。”
陆少不由对段天绸细密的思虑极是佩服,连连点头。段天绸道:“尊父在家中居然把金刀带在身上,他难道知道有事发生,所以事先做了准备?”
陆少思绪也开始活络起来,接口道:“他一定知道会有事发生,不然决不会在家中把金刀带在身上。”
“他是怎么知道的?难道凶手事先做过警示?”
陆少忽然明白,段天绸似乎在和自己说话,然而其实他在自问自答。便有意配合,道:“但凡江湖示警,都是书信方式。或是将书信交给下人传给主人,或是直接用匕首、或袖箭之类将书信刺在宅子大门之上。”
段天绸用赞赏的目光看着陆少,道:“正是如此。我们便到本宅的大门看上一看,是否留有匕首刺扎的痕迹。”
两人来到府门之外,夏日的阳光之中,只见朱漆大门上的铜钉闪闪发着金光。这大门上的铜钉,家里下人每隔七天便从上到下擦拭一回的。因此铜钉乃至真个大门都非常干净。
两人目光在大门上扫视,几乎同时看见,门上狮口铜环旁边,有一处刺痕。大门是用铁皮包裹的,然后刷上朱漆。门上的铁皮被利器刺穿,入木三分。段天绸道:“果然是用短简提前示警的。”
两人确定了方才推测,便又回到大厅里来。段天绸道:“不知那张示警的短简现在放在何处?”
陆少不禁有些后悔,在埋葬父亲的时候没有搜查父亲的遗体。便道:“可能被父亲揣在身上。”段天绸点头道:“有这可能。凶手既然胆敢提前示警,更能说明凶手有恃无恐,艺高胆大。但有一点不能明白。”
“什么?”
“便是尊父为什么没有找我助拳?我和尊父乃是八拜之交,大敌来临,为什么没有找我助拳?”
“父亲乃是刚强之人,宁死不屈。便似把头砍掉,也能再长出一个。他可能不想给伯父增添麻烦,因此没有找伯父助拳。”
段天绸却沉默不语,脸上毫无表情,也不知他对陆少的话是否赞同。他一直到现在也没有将目光看向墙壁上那十一个血字,陆少不明白他到底是何用意,刚想开口问他,段天绸却先自说道:“我很想知道那张短简上写着什么,你的父亲没有邀我助拳,一定有其原因。”
陆少眉头微皱,道:“难道伯父要挖掘父亲的坟墓?”
“正是!此事事关重大。你想,万一可以从那张短简里查出什么线索,此时不将短简取出,若是那张短简就此深埋地底,就会腐烂,岂不是失了良机?若是你爹爹活着,也一定允许我们这样做的。”
陆少心道:“此事确实非同小可,不能感情用事,宁可冒犯父亲陵寝,也不能失去任何查找线索的机会。”想到这里,心意已决,说道:“一切听从伯父安排。”
两人商议已定,便起身离开大厅,到仓房里取了锹镐,直奔后山。
来到后山山坡,其时已是午后,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段天绸只见山坡上一共十几个新起的坟包,如此惨象,不由触景生情,泪水布满眼眶。陆少见到段天绸眼中泪水,自己也是鼻子酸楚,险些便哭了出来。但他极是坚韧,终于忍住悲伤。虽然这些新坟没有竖立墓碑,但是哪个坟里埋着什么人,陆少记得清清楚楚。
陆少拿起铁锹开始挖掘父亲的坟墓。因为为了追查凶手,不能错过任何一个可能成为线索的机会,才挖掘父亲坟墓的,因此陆少在动手挖掘的时候,良心上并没有感到什么不安。父亲即使活着,也是能够理解自己的。但是挖掘自己父亲的坟墓,毕竟事非寻常,心里多多少少有些怪怪的。
段天绸也跟着动手,约莫挖了一尺深的时候,陆少忽然说道:“到这里,伯父挖掘的时候下手轻些,我葬的匆忙,只把父亲的身体用席子卷起,不要坏了他老人家的遗体。”他在埋葬家人的时候,因为悲伤过度,加上追查凶手的心情很是急切,是以先将家人的遗体入土为安。等到查到凶手,为家人报仇雪恨之后,再重葬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