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该做的事情之后,陆少又回到大厅里面。他看着大厅里的陈设和三年前一摸一样,只是欢聚一堂的一家人,已经只剩他一个活口。这惨烈的变化,对他的打击是难以想象的。他在寂静的大厅里,看着桌子上放着父亲生前不离手边的翡翠鼻烟壶,如今鼻烟壶还在,父亲却已永别,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
大厅的每一样物品都能勾起他的回忆,他看着一件件物品,悲伤欲绝,终于克制不住,嚎啕大哭起来!他大哭着跪在大厅的地面上,把抓柔肠、刀扎肺腑的剧痛。世界仿佛也一下子改变了,似乎已经把遗弃,遗弃在永无休止的悲痛之中。
他从来未曾感觉过如此寂寞,如此孤独。这无限悲痛中的孤独和寂寞,仿佛把他变成了一个野兽,一个人在大厅里惊天动地的痛哭!直哭得眼中欲要流出鲜血!
也不知哭了多久,他渐渐觉得后脑发麻,魂魄似乎已经不在自己的躯体里面,终于哭得昏厥过去。
也不知昏迷了多久,他才悠悠的醒转过来。醒来睁开双眼之后,只觉眼前冒着金星,身体因为过度悲伤,已经十分虚弱。他强打精神爬起身来,刚刚醒来,那痛苦又袭卷过来。如此巨大的打击,他不知如何面对才是。不觉泪水再次涌上眼眶。迷迷糊糊之中,他泪眼模糊的扫视这个自己曾经非常熟悉的大厅。
(死了,全都死了……以后我该如何生活?)
他整个灵魂都已被失去亲人的痛苦击碎。他不经意的扫视着大厅,忽然看见北面墙壁之上赫然写着十一个血字!
他连忙用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视觉。那十一个血字写在墙壁之上,早已凝固。他不由喃喃的读出那十一个血字:“血债血偿:杀人者司马星辰。”
(我先前怎么没有看见这七个血字?)
他自从回到家里之后,走进大厅,确实直到现在才看见这十一个血字。由于失去亲人的剧烈打击,他先前确实没有留意四面的墙壁,他只是注意大厅里那些小件摆设,回忆家里过去的欢声笑语。即使他先前看见了这十一个血字,他脑中极度混乱和悲伤,也是视而不见的。
“司马星辰……司马星辰……”他隐隐约约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但是想不起来司马星辰到底是谁?
他冥思苦想了良久,终于记起,曾经听父亲陆剑飞提起过这个名字。只是在过去自己成长的这二十几年里,父亲仅仅提过一次,因此印象很是模糊。若不是此时看见墙壁上写着这个名字,他已经完全忘记“司马星辰”这名字。
他还记得,那是三年前自己离家之前的事情。段天绸段伯父来家里做客,父亲和段伯父就是在这间大厅里面谈话,提起司马星辰这名字。当时父亲和段伯父的谈话似乎很是机密,大厅里除他们二人之外,不许别人进入。自己在大厅外的院子里经过,父亲的话声偶然传到耳中的,没想自己却记了下来。那时自己是个斗鸡走马的纨绔少爷,父亲和段伯父的谈话自己并不关心,因此父亲和段伯父的谈话内容自己没有偷听。
现在司马星辰这名字无疑成了全家惨死的关键所在,不禁有些后悔自己当年没有偷听父亲和段伯父的谈话内容。
(那时每天只知打架、打猎、赌博,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怪不得父亲对自己很是生气。当真是恨铁不成钢……)
由于那时任性顽劣而胡闹,可说什么事情都做,就是不做一件正经事。唯独爱好武术,并且很有天赋。但他练习武术不是追求武术的境界,而是为了与人打架。当时太平镇中会武的少年,他几乎打遍。不是今天与镇北的张三斗殴,便是明天与镇南的李四比武。闯下祸来,便由父亲出面解决。他父亲陆剑飞对此很是头痛,古人有训,打架斗殴者必定家破人亡。对他的为来很是担忧,没少教他做人的道理,并且将他往武术正道上引导。告诉他练武之人,一是为了强身健体,二是为了维护正义,最重要的是武德的进修。练武之人若是没有武德,也不会登堂入室,成为真正的高手。希望他有所成就。但他性子太过顽劣,对父亲的教导完全耳边之风,一吹而过,根本未曾放在心上。
他父亲陆剑飞无奈之下,想出一个不得已的办法,便是将他逐出家门,意欲令他到外面的世界吃吃苦头,方才能够自我醒悟。他哪里能够理解父亲的良苦用心?只道父亲绝情,又是悲伤又是愤怒,便毅然离家出走。
他一走就是三年,三年之中吃尽苦头,却是一事无成。但经历了三年酸甜苦辣,尝过了人生百味,终于浪子回头,知道自己以前确实不可救药。便回到家来,准备做个懂事的孝子,继承父业,再造辉煌。没想回到家中,却是满门被杀的惨景。与家人三年不见,竟成永诀!
经历了家门惨变的痛苦,此时他更加明白,为人须当认真,不可为所欲为。人间自有正道,踏上正当的人生轨迹,才能有所成就,修成正果。可是明白这道理的代价实在太大,竟然全家遭难,就剩自己一人孤零零的活在世上。他看着墙上的血字,喃喃的念着“司马星辰”这名字。
他知道“司马星辰”这名字便是找出真凶的关键所在。
(司马星辰到底是什么人?与我家到底有着什么样的深仇大恨?非要将我全家杀死?)
他暂时抛下家人惨死的痛哭,脑中不住转动,急切的想要追查凶手,为家人报仇。
(司马星辰既然与我家仇深似海,为什么父亲从不提及?即使提了一次,也是我在院子里听到爹爹和段伯父谈话从大厅传出来、偶尔所闻。)
(父亲那次和段伯父那次谈话为什么十分机密?不许别人进入?)
他隐隐感觉到,家里和司马星辰的关系一定藏有重大隐情,不然父亲不能如此机密,不能从不与家人提及。
(若是想知道司马星辰的事情,唯有去找段伯父了解情况!)
想到这里,他立刻决定,去找段伯父了解情况。于是精神振了一振,走出大厅,到厨房外面水井里打上一桶水来,饱喝一顿。并且把喝剩的半桶井水浇在头顶,令自己萎靡的精神清醒一些。然后离开家里,直奔段天绸段伯父府上。
段天绸段伯父也住在这太平镇中,是这太平镇中数一数二的大财主。别人都叫他“段大老板”。段天绸和自己的父亲乃是结拜兄弟,和父亲的关系很好。
陆少来到段府,管家段大鹏将陆少引到院子之中。陆少只见一位六十来岁的老者,额头上长着一块指甲大小的黑痣,正坐在院子中一棵枣树下的逍遥椅里,闭着双眼优哉游哉的摇着椅子,右掌之中玩弄着一对铁胆。铁胆在掌中“吱呦吱呦”的互相转动。椅子旁边有一石桌,桌上放着茶壶茶碗。想来这老者闲来无事,坐在院子里面晒着太阳,一边喝着凉茶。
这老者陆少当然认识,便是他父亲的结拜大哥段天绸、段大老板。
段大鹏躬身道:“老爷,真是稀客,您看是谁来了?”
段大老板本来闭目养神,听到段大鹏的说话,睁开眼来,只见段大鹏背后引来一个二十二三岁的少年。段大老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连连眨动几下,哈哈大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陆家侄儿!你一走就是三年,段伯伯好生挂念你啊!”他正高兴,但见陆少双眼红肿,似乎曾经痛哭。而且脸色灰败,极是憔悴。不禁脸现诧异之色。
陆少全家惨死,此时见到段天绸不亚于见到至亲之人,忍不住双目之中涌上热泪。但他性子极野,决不在别人面前流泪。因此连忙止住悲伤,把眼泪收回。陆少施礼道:“不孝侄儿三年未曾看望伯父,祝伯父身子安康,多福多寿。”
段天绸见他眼睛红肿,方才又有泪水涌上眼眶,只是及时止住,不然便要流出眼眶。他是前辈,因此不和陆少客气,直接问道:“侄儿,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脸色如此难看,泫然欲泣?”
陆少极力克制内心的痛苦,只觉脑中有些发晕,忖道:“段伯父还不知道我家中发生之事。”当下便说了家里发生的事情。
段天绸听着陆少诉说,越听脸色越是古怪,等到陆少说出墙壁上“血债血偿:杀人者司马星辰”这一细节,段天绸脸露骇异之色。陆少说完之后,只见段天绸身上微微颤抖,用一双骇异的眼睛看着自己,似乎完全不信自己的话。好半晌段天绸方才说道:“竟有此事!”之后双眼之中滚下热泪,但眼神之中仍然充满骇异、不信之色。陆少见他流泪,知道他内心之中也是极其悲伤。然而他毕竟年岁大了,饱经沧桑,听了这样悲惨的事情,仍然可以稳住情绪。但陆少不懂他眼中为什么露出极度不信之色?
陆少道:“难道伯父不信我说的话么?”段天绸微微一怔,知道自己失态,把内心中的感情无意中流露出来了,随即眼中那种不信之色隐没下去。不禁对陆少另眼相看:“这孩子外表看似粗野,却是这般细致入微。”口中说道:“没人会和长辈开这种玩笑的,我怎会不信?”
陆少道:“我昨晚赶到家中,家人已经葬在后山之上。”段天绸任由豆大的泪珠滚落,道:“真是天降横祸!”他见陆少亲口诉说这件惨绝人寰的痛苦事情,从头说到后来,竟然并不昏倒,不由大是看中陆少这份坚韧!由此可见,陆少乃是铁铮铮的硬汉,因此段天绸没有说什么安慰陆少的话语。其实这种事情,不论什么言语也是无法安慰的。
陆少说完之后,极力平静内心的情绪。他全力克制自己的悲伤,不让悲伤把自己控制,不亚于在无声中和自己做了一场凶险的搏斗!脸上露出坚韧的狠劲!段天绸看见他脸上突现出来的这股狠劲,也不禁心中一凛。
只见陆少脑筋在额头绷起,一双眼睛血灌瞳仁,铿锵有力的道:“我想问伯父,那司马星辰到底是什么人?与我们陆家有着怎样的仇恨?以致他杀我全家?我父亲为什么从未和我提起过?”
陆少坚韧的狠劲,使得他问出的问题,有一种令人不得不答的威力。但他这股狠劲不是对别人发出的,因此段天绸不会感觉受到威胁。
段天绸听陆少如此一问,心中惊诧:“听他口气,似乎知道我认识司马星辰这件事情。他怎么会知道我认识司马星辰?他为什么问得如此肯定?”他哪里知道,三年前他和陆剑飞在陆剑飞家中大厅那次谈话,已被陆少无意中听到。别的内容没有听到,恰恰听到“司马星辰”这名字。一切偶然都让人感觉不可思议,仿佛冥冥中自由安排一样。偏偏听到“司马星辰”这名字,又偏偏在陆少的记忆中记了下来。
段天绸心里产生这样的疑问,面上却不露声色。他略微停顿之后,说道:“我决不相信,凶手是司马星辰。”
这次轮到陆少脸上露出诧异之色,道:“为什么?”
“因为司马星辰早在二十八年前就已死了!一个死了二十八年的人,怎么会是杀人凶手?”
陆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脱口说道:“什么?已经死了二十八年?”
段天绸点头道:“是的,已经死了二十八年。”又道:“我要到你家中看看墙上那十一个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