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冯阔的推测之后,陆少的表情不变,依然陷入沉思之中。冯阔本以为肯定真正凶手的身份之后,陆少会高兴起来,看见陆少不动声色,很是意外。他不由一怔,略微思索,猛然明白陆少为何不动声色。
冯阔只见陆少的目光在自己的脸上扫来扫去,并且皱眉沉吟。冯阔看到陆少这种表情,更加确定自己的判断。冯阔道:“莫非陆兄弟怀疑凶手便是我么?”
陆少很不情愿的点了点头,道:“发生了这种事情,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具有嫌疑的人,怀疑到冯兄的身上,还请冯兄理解。偏偏冯兄在这里留宿,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难道冯兄不觉得你自己嫌疑也是很大么?”
冯阔十分沉的住气,因为他心里没鬼,因此从容镇定。而且他早已想好为自己洗脱的解释。只听冯阔说道:“害死罗四哥,然后把他的遗体放血,分尸之后,装在箱子里面,这些都能说明,凶手在做这件事情之前,做好了准备。便是凶手预谋之后,才下手的。不知我这个推测,陆兄弟承认么?”
陆少点点头,道:“冯兄说的有理。但凡这种谋杀事件,都是有预谋的。便是要我去刺杀一个人,也要花费很多时间,去调查被刺者的生活习惯,和踩点被刺者所住之处的环境。何况杀人之后,放血并且装进箱子里面?这就更要事先做好一切准备。”
“陆兄弟承认这点就好。那么请问陆兄弟,我昨夜为何在贵处留宿?”
“是我邀请的。”
“我又是如何来到这里的?”
“当然是因为昨夜和你打斗那些人,到这里来的。”
“也就是说,我被那些人引到这里来。他们之所以把引到这里,是因为这里地形错综复杂。便和你与罗四哥选择住在这里一个道理。一来这里地形复杂,二来这里地处隐秘,住的都是贫民,而且人员杂乱,不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因此他们选择把我引到这里,对我下手。那么就是说,我来到这里,纯属偶然,并非我主动蓄意。我偶然来到这里,碰巧你和罗四哥住在这里,夜里我与那些人打斗,被你听到,你才出去探看究竟。后来你邀请我到你的住处饮酒,这次邀请也是偶然。也就是说,我留宿在陆兄弟这里,属于偶然中的偶然。一切都在偶然之中,凶手怎会是我?”
陆少不住点头,脸上露出轻松的表情。冯阔也松了口气,不论自己多么清白,但是被人怀疑总不是好事,陆少露出轻松的表情,证明已经相信自己。
冯阔又道:“再说,假如我想谋杀罗四兄弟,也不会选择在昨夜动手。因为我身上没有带着箱子,总不能在和陆兄弟喝完酒后,回到住处取来箱子,然后再来害死罗四哥吧?进一步说,我若是有意谋杀罗四哥,又何必把他装进箱子里面?又何必留下你这个活口?连你一起杀死,岂不是省去很多麻烦?”
在冯阔推理的过程中,陆少不住点头。在冯阔说到后来几句的时候,陆少皱着眉头,喃喃道:“是啊!凶手为什么没有对我下手?昨夜我虽然没有喝醉,但是毕竟喝了很多的酒。喝酒之后反应便不如平时灵敏,凶手一同将我杀死岂不是更好?”
“这一点,我也想不通的。昨夜我、你还有罗四哥,分别住在三个不同的房间。罗四哥虽然身上有伤,但想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他杀死,谈何容易?凶手既有能力、并有把握将罗四哥轻而易举的害死,便有能力把我和陆兄弟一同分别害死。可是凶手只是对罗四哥下手,没有对我俩下手,这又怎么解释?”
新的问题出现,两人又陷入沉思之中。最后冯阔说道:“我们现在对凶手所知甚少,因此无法推断凶手此举到底是何用意。”陆少点头,冯阔的几段推断,可说极具智慧,陆少很是佩服。既然无法继续推测凶手留下他这个活口的真实用意,他便不再苦苦冥想。只见他把目光又转向墙壁上的血字。看着血字,他的眉头再次蹙了起来。
冯阔看在眼里,问道:“不知陆兄弟为何对这七个血字如此大感兴趣?”
陆少道:“因为司马星辰这名字。”
“难道陆兄弟对司马星辰这个人有所了解?”
陆少点头道:“何止了解?这个人生前的一切我都晓得。”
冯阔一怔,道:“生前的一切?难道司马星辰已经不在人世了么?”
“正是。司马星辰早在二十八年前就已死了。”
冯阔闻言更觉惊诧,忖道:“司马星辰既然二十八年前就已过世,那么铁迁为何杀人之后留下一个死了那么久的人的名字?”口里说道:“我很想知道,司马星辰生前的事迹。陆兄能否说一说呢?”
“当然可以。司马星辰现在若是活着,也已是年过半百的老者了……”
冯阔不由插话道:“如此说来,司马星辰在二十八年前死的时候,是个还不到三十岁的青年了。”
陆少点头道:“是的。”
“那么二十八年前,陆兄还没有来到这个世上,怎会知道司马星辰的事迹呢?”
“关于司马星辰的事迹,我也是听长辈们说的。”他盯着墙上“杀人者司马星辰”七个血字,微微出神,继续说道:“其实这七个血字我早就见过了,那须从我出走三年之后,回家那一晚说起……”
朱漆大门在月色中紧闭着,陆少站在门前的台阶上面,面对着大门。他并没有注意到,蒙胧的苍穹上,遥远的夜空深处,那钩弯月前缓缓的飘移着几朵薄云。他只觉得夜色很是蒙胧。
他站在门前犹豫着,因此伸出去叩门的手停在半途。
(是进去还是……)
(离家三年了,见到父亲不知道会是怎样一种情形?)
三年前,也是在天刚刚黑的暮色里,陆少背着个包裹从这两扇紧闭的朱漆大门中走出来。
三年前那一天从大门里走出来,也是站在朱漆大门的门前的台阶上,头顶的夜空中和今晚一样,月亮前浮着几丝薄云。背上的包裹里只有二两银子,走下门前石阶,顺着笔直伸展出去的大街走下去,头也没回。
背后的大门离他越来越远,当时他心里怄着气:“不闯出一番事业,决不回来。”
而今伸出去的手犹豫着,出去闯了三年一无所获。他心里感情很是复杂,有回家的欢喜,也有回家的无法交待的忧虑。
(出去闯了三年,一事无成,父亲会不会取笑于我?)
一只蛐蛐儿在一处找不到的阴暗角落里,“吱吱”鸣叫。
(反正回来了,总是要硬着头皮进去的。)
手扣在黄铜的门环上,刚刚用力扣打,门却自己开了,里面居然没有上闩。
(门房怎么这么粗心大意,没有闩门?)
迈步走进大门,心里便感觉有些不对,眼前空旷的院子熟悉而又陌生,漆黑一片,天已经黑下来,奇怪的是,没有一间屋子燃灯。
院子里静悄悄的,他故意把脚步声放大,想脚步声引起家人的注意。
可是脚步声没有起到效果,三进院子的宅子,仿佛根本连一个人都没有。
朦胧的夜色中,陆少抽动鼻子,仔细闻了闻,只觉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道。他已经察觉到家里出了什么祸事。便越发感觉闻到的血腥味儿浓了,血腥味从四面八方把陆少裹住。
其实这只是他的心理作用,所谓事不关心,关心则乱。空气中的血腥味极淡极淡,若不是嗅觉灵敏,根本难以闻到。
加紧脚步,陆少匆匆走向大厅,心里因为血腥味越来越紧。
意外的是大厅的门敞开着,而且左面的半扇,上边的门枢脱落,门扇歪斜。陆少走进厅里。
朦胧的月色洒进敞开的厅门,把他的长长的影子倾斜在大厅的地面上。只见长长的影子正落在厅里一个人的身体上,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地上横躺着一个人。
距离地面躺着的人两丈多远,陆少看着地上的那人,一动不动。那人的身材陆少很是熟悉,不是自己的父亲是谁?
“爹爹!”
陆少扑到父亲的身体旁边,俯下身子,抱起地上横着一动不动的父亲的上半部身体。
由于外面的月色太过蒙胧,因此大厅里的光线太暗,他看不太清楚,只影影绰绰觉得父亲的双眼在昏暗中紧闭着。
陆少起身点染烛台上的半截残烛,蜡烛亮起,昏黄的烛光弥漫开来,然后重又蹲下来抱起父亲的身体。
只觉父亲的身体已经冰凉,这令陆少的心直沉到脚底,父亲的身体已经僵硬了。
“爹爹!”
两滴泪水滴在父亲惨白的脸上,此时父亲惨白的脸就像是用石头雕刻成的。悲痛中,只见父亲的咽喉上有着一道竖立的血线伤口。可以断定这是剑伤。陆少悲痛中不禁吃惊,那伤口里只有少量血液渗透出来,凶手剑法之快简直难以想象。像父亲这样的高手咽喉这样的要害居然被凶手一剑刺中!
厅里的光线波动着,烛台上的半截残烛,烛火跳动。父亲手中握着一柄“龙鳞金刀”,那是父亲的心爱兵刃。
整座宅子,三进院子,二十几间房,除了陆少轻轻的哭泣声和大门外蛐蛐的鸣叫声,再没有其他声音。
他哭了一阵之后,放下父亲的尸体,转身发疯似的奔出大厅,直奔母亲的房间。母亲房间门也是敞开的,蒙胧的月色透过母亲房间的窗户,只见母亲躺在床上,脸色和父亲一样惨白。陆少点燃母亲房间的蜡烛之后,注视着床上的母亲。他眼里已经没有泪水,干涩的眼珠布满血丝。
母亲床下地上的一滩血迹是从床上躺着的母亲身下浸透床单滴成的,洁白的床单染满鲜血,血又从床上流到地上。
血迹凝固,母亲脖子、心窝上都有伤口。脖子上的伤口和父亲一样,也是一条竖立的红线。
陆少看见母亲脖子上的伤口,脑子中立刻产生了这样的画面:一柄利剑闪电般刺进母亲的脖子,迅速的又拔出去,才会只留下一条竖立的红线。似乎亲眼看见母亲死于凶手行凶的过程。
做为儿子,这令他更加痛苦。
大厅里横着一排尸体,陆少把家人的遗体一具具搬进大厅里来,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巨大的痛苦使他的精神麻木了。
做完这些事情之后,他便跪着在这些尸体旁边的地上,头扎在地上,就像一滩烂泥,陆少不知自己保持这个虚脱的姿势保持了多久。
直到外面的天光越来越亮,他在大厅里仍然保持跪着的姿势。
他脑中一片空白,巨大的痛苦使他只有一个念头,便是他真想和家人一起死了算了。家门惨变的打击,几乎让他丧失了活下去的勇气。
可是心有不甘,自己是仅剩的活口,如果自己轻生而死,那么凶手不是永远逍遥法外了?不是正称了凶手的心意?
他勉强站起身来,克制自己在往轻生上面去想。
天完全大亮以后,阳光落在这宅子后面的山坡上,鸟儿在树林间叽叽喳喳的叫着。欢快的叫声传入正在后山掘坑的陆少耳朵里,心中说不出的烦躁!
空中的日头在掘坑的过程中不知不觉移到头顶,直到中午,他全身被汗湿透,才总算挖好所有死者的葬坑。铁锹的木杠在一锹一锹掘了那么多泥土之后,都弯曲得快要断了。
铁锹扔在一边,家人的遗体被他一具具从大厅里搬出来,搬出来一具,便葬在坑中一个。
土填在坑里,看着家人一点点被土掩埋。
陆少一屁股坐在地上,他脸上的汗水像水洗一样,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完成这些不得不做的事情的。
面前一个挨着一个的坟丘,从此以后和陆少彻底诀别!
如果陆少还有信念活下去,那么支撑着他的就是“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