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小雨仍在落,屋子里燃起灯,夜幕完全笼罩大地。冯阔躺在床上,一个人静静的思考。
(这世上的事儿,其实不必太认真。有些事儿认真的去做,在事情结束时,忽然发现,这件事,其实很荒唐。)
就拿这件事情来说,朱苍九是贺小霜的亲表哥,朱苍九只是和贺小霜的父亲贺庄主有仇罢了,他根本不会杀他的表妹贺小霜。
日间,贺小霜已经和冯阔说了朱苍九和她父亲之间的恩怨。恩怨的起因,在于贺小霜的母亲朱氏。
朱苍九从小失去母亲,而他的姑姑朱氏,代替他死去的母亲,给了他缺失的母爱。姑姑本来就是至亲,给自己侄儿以母爱一样的亲情,这样的感情应该很普遍。
可是,对于从小缺爱的朱苍九来说,这样的感情却是刻骨铭心的。
贺庄主虽然家大业大,善于理财,但有钱不一定有教养。他胆小怕死,兼且心胸狭窄、脾气暴躁,打骂原配夫人是常有的事情。按理来说,人上了年纪,老夫老妻,即使感情不和,也不应再打再骂。但贺庄主少爷脾气,上了年纪之后,打骂不但依旧,而且更加凶暴。
终于,最后一次打骂,失手将朱氏打死。
朱苍九常年在江湖上混日子,混的名头越响,事务便越是繁忙。本来在朱苍九的*威下,贺庄主对朱氏不敢太过凶顽。但因为朱苍九事务繁忙,有时一两年来看姑姑一次。
朱氏受丈夫虐待,当然不会和侄子告状,反而极力遮掩。因此朱苍九多数蒙在鼓里,以为在自己的威严下,贺庄主对姑姑很好。
可是贺庄主却失手将朱氏打死,朱苍九知道之后,把贺庄主恨之入骨。
事情的起因,就是这么婆婆妈妈的家长里短。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冯阔便听见贺家庄里吵吵闹闹。他穿衣起床,从房间里出来,又出了这个小院子。
来到大厅,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原来贺庄主的幼子贺杰死在了房间里。贺庄主只有两个孩子,一个女儿贺小霜。贺小霜是贺庄主和原配夫人朱氏生的;一个幼子,才只三岁,是贺庄主和小妾花氏所生。
古时重男轻女,贺庄主对女儿贺小霜感情很淡,而对儿子贺杰疼爱非常,在他的心头上。
冯阔和吴心远作为贺家庄仅有的两个保镖,检视了凶杀现场。
凶杀现场就是贺庄主的卧室。小少爷贺杰因为年龄太小,虽有奶妈,但夜里仍由花氏亲自照料。因此,贺庄主、花氏、贺杰住在一起。
昨夜贺庄主喝酒喝得酩酊大醉,回到卧室之后,便倒在花氏的身边死沉沉的睡去。贺庄主由于整日活在惊吓之中,因此愚蠢的用救来麻醉自己。大醉之后,倘若被朱苍九杀死,便在不知不觉中死去。完全氏掩耳盗铃的愚蠢心态。
而第二天早晨醒来,贺庄主和花氏完好无损,睡在小床上的贺杰,却被用枕头活活的闷死。
现场早已被痛心欲绝的贺庄主和花氏破坏。花氏犹在哭得死去活来,她身边正有两个老妈子安慰着她,但这样的事情又不知道怎样安慰才好,所以两个老妈子手忙脚乱。
冯阔一面用没有表情的脸检视着现场,一面思考着内心产生的疑问。
(凶手当然是朱苍九,这是毫无疑问的。他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贺庄主的卧室,把贺少爷杀死,但是他为什么只杀贺少爷,没对贺庄主夫妇下手呢?)
(难道,他想让贺庄主受尽折磨之后,再杀贺庄主?)
三贺小霜躺在床上,盖着薄被,她用洁白的手帕掩着嘴,听到她的弟弟贺杰死去的噩耗之后,她就一直不停的咳嗽,现在洁白的手帕上已有血丝。
她此时的痛苦,用语言是无法形容的,因为她的表哥杀了她的弟弟。
她本就身患绝症,年轻的生命充满不幸和痛苦。现在遭遇这样的事情,生命对于她来说,没有丝毫乐趣可言了。
她想到的是解脱,然而唯一的解脱就是死。病痛对她的折磨,精神对她的折磨,是别人无法体会的。
她是个坚强的女孩,与病痛战斗了八年,一直没有放弃自己的生命。可是现在,超越极限的痛苦,把她*上了绝路。
活着全是痛苦,泪水滑下她的脸颊。
(既然活着全是痛苦,我是不是有权利选择死亡了?)
她把她的贴身小环“阿翠”叫到床边。小女孩来到床边,等着她的吩咐。
“老爷和夫人现在一定悲痛欲绝,你代替我去照顾他们。”
“可是小姐,你也需要照顾。”
“去……”
“小姐……”
“去!”
“是,小姐……”看着小姐苍白无力的脸,小女孩眼睛含着泪水,出了房间。
贺小霜等小环出去之后,便下床搬过一把椅子,放在房梁下方。
她从柜子里拿出一条红绸,上了椅子,之后把红绸扔过房梁。
死亡的痛苦只是短暂的,而她的心,却在释放……
贺庄主今夜又醉了,醉得比哪次都厉害。吴心远让他醉。
“老庄主,吴某理解你的心情,你尽管醉,不管发生何事,都有吴某顶着,五万两银子,吴某不会白拿。”
贺庄主宁可醉着被人杀死,也不清醒着被人杀死。包括吴心远在内,任何人他都不信任,可是他骗自己相信吴心远。吴心远若是想杀自己,那便自己醉了之后,再让他杀。
醉了之后,一切恐惧、烦恼和痛苦,就都暂时忘记了。其实在他内心深处,是这样想的。
(死就死了,活着没什么好。)
贪生怕死的人,都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可见他活着,也已毫无生趣。
(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死去的女人!那个面做的女人,假如她厉害、泼辣些,我也不至于失手将她打死……逆来顺受的贱女人……)
此时贺庄主就躺在大厅里冰冷的地面上,醉得像一条死狗。
吴心远把他灌醉之后,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他的心早已迫不及待的飘进贺庄主的卧室。因为贺庄主的小妾花氏,是个很美的美人。
花氏沐浴之后,便坐在桌旁,看着桌子上的烛光发呆。当吴心远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了花氏那若隐若现的单薄衣衫……
贺小霜的脸上,苍白中透着青紫,那是红绸硬生生勒出来的。冯阔正看着这张本来十分美丽的脸。他虽然还不到三十岁,但是经历的太多,对这世上的事儿,早就不再大惊小怪了。该着贺小霜命不该绝,冯阔若是晚回来一会,此刻贺小霜恐怕已经冷透。
看着贺小霜闭着的双眼,长长的睫毛缓缓睁开,冯阔总算放心。冯阔没有表情的一张脸,出现在贺小霜的眼眸中。
冯阔很长时间没有笑过了,现在却呲牙一笑。只这么一笑,眼角布满皱纹,然后脸上便又没了表情。他不知已有多久没有笑过了,一年?两年?……忽然笑了起来,他自己也觉得很是诧异。
“你还年轻,应该活下去。”
贺小霜知道是冯阔救了自己,她心里着实可惜自己没有死成。可是她仍然对冯阔心存谢意。因为她知道,不只冯阔,谁都不会见死不救。
“谢谢你。”
冯阔转身,一面向外面走去,一面说道:“保护你,不让你受到任何损伤,是我的责任。不过,你已经受了损伤,我失职……”
“这不能怪你,是我自己想死。”
冯阔没有再说什么,贺小霜看着他的背影,走出房门。
泪水滑下贺小霜的眼角。
(我还是没有权利死,如果我死了,就会连累冯阔失职。还有,我爹刚刚失去了弟弟,如果我又死了,爹还怎么活?)
她那张透着青紫的脸,在冯阔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今夜的月光格外清亮,冯阔从屋子里出来之后,就站在清亮的月光里。
清亮的月光把冯阔包围,冯阔感觉心里很冷。现实有时就是如此残酷,可以使一个还很年轻的生命堕落下去,从此枯萎、甚至走向死亡;或者变得冷血,成为恶魔。这一次他虽然及时的救了贺小霜的命,但下一次呢?贺小霜以后的路,还充满危险。或是堕落而枯萎,或是冷血而成为恶魔。
在冯阔的人生经验里,温暖自己那颗心的,始终是自己的热血。假如不是身体的血还会热起来,恐怕他早已变成冷血动物了。
花氏看着吴心远穿衣服,咯咯的浪笑。
“老不死的!”
吴心远用手,在花氏*的身体上,又捏了一把。
花氏笑得更厉害了,吴心远那双没有指甲、又布满老茧的手,摸在身体上,别有一番刺激。
“老吴,你知道贺家有多少财产么?”
吴心远听花氏如此一问,眼睛立时闪出光芒。
“贺家有多少产业,和我有什么干系?”
“你说没有干系,就没有干系好了。”
吴心远一面用手抚摸着花氏光滑的大腿,一面语声温和的对花氏说话:“宝贝,你到底什么意思,不要和我拐弯抹角好不好?”
花氏的脸色一变,因为吴心远抚摸她大腿的手,逐渐用力,就像个铁钳。
“老吴,我的意思,你不明白?”
“我当然明白,你说怎么做?”
“咯咯,反正朱苍九现在要杀他,假如他死了,所有的人都会认为朱苍九杀了他,肯定不会怀疑到别人身上。”
“你的意思是,让我杀了他,然后嫁祸给朱苍九是不是?”
“你这条老狐狸,你什么都明白,还问我问个没完。”
“嘿嘿,你这个女人,还真坚强。刚刚死了儿子,就打起贺老头家产的主意来。”
吴心远说完这句话之后,只见花氏的笑脸沉了下去,随之眼睛发出的光芒,连吴心远这样的老江湖,都不由一震。
花氏沉默了一会,才说道:“不就死了个孩子,没什么大不了,如果你想要,我也可以为你生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