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冯阔来到这边陲小镇的原因。他本来还没有下定决心,和冯苦舟死碰到底。通过李君亭,他终于下定这个决心了。
(我不能让冯家的人,没有骨头,成为十恶不赦的坏人!冯苦舟让冯家的人低下头颅,我冯阔要让冯家的人抬起头颅做人!)
李君亭在那天晚上便毒发死了。原来那瞎子的明杖杖尖之上,淬有剧毒。李君亭死后,冯阔护送她们母女,去了杭州。原来阿莲的娘家住在杭州,前去投奔。
阿莲的娘家是个大户,冯阔走的时候,阿莲赠他一百二十两银子。冯阔本来不收,阿莲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你一身本领,总有一天能够飞黄腾达。到时还我便是。”冯阔见阿莲十分慷慨,不让须眉,便收了下来。
--他出了客房,穿过天井,走出“客来顺”的大门。
午后的街上,行人很多。但冯阔感觉很是寂寞。什么是寂寞?寂寞就是满肚子话,不能对任何人说,任何人都不能。寂寞就是自己的所作所为,很少有人能够真正理解。
冯阔已经习惯了这种感觉,其实寂寞没什么。寂寞反而能令人活得清醒一些。冯阔宁可做个寂寞的清醒者,也不做个苦闷、无病呻吟的糊涂虫。
他十八岁武功便有大成,到外面闯世界。他走南闯北,到处浪荡。他开始的时候,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但在心底的最低层,一直似乎寻找着什么。后来他才发现,他在寻找自己。人在江湖,发生了很多难以预料的事情,在事件中,冯阔对过,冯阔错过,卑劣的事情冯阔也做过。通过发生的很多很多事情,冯阔总算了解了自己。然后不断修剪自己,用冯阔自己的话说,就是不断让自己的鲜血流出来,敢于面对自己的鲜血淋漓!知错就改,该坚持不惜用生命来坚持。这样才能不断的进步,不至死在一个狭小的巢臼里。
冯阔知道,管天鹰住在镇东的“飞鹰山庄”。
冯阔赶到“飞鹰山庄”的时候,已是傍晚。
庄子前的河水在河道中静静流淌,河水的波纹很细碎,夕阳斜射过来,金光点点。
小桥横跨在河道上面,连接大路和庄子的大门。
庄子依靠着山坡,在远处看,山上蓊蓊郁郁的树木,和庄子周围的树木,绿葱葱的连成一个整体。
冯阔走上小桥,就看见了七、八具尸体横七竖八的列在桥上。到处都是鲜血,过桥都没有落脚的地方。
这些尸体有的仰卧,有的匍伏在桥上。身上的伤口,有的在脖子上面,有的在胸口上面。无不是一刀致命,死的都很惨烈。看这些人打扮,应该都是山庄的仆役。
这些大包小裹,一副逃难的模样,刚刚出了庄子的大门,便被人杀死在桥上。
冯阔本是刺客的身份,没有想到,自己刚刚来到管天鹰的山庄,便见到这样一幅景象。
冯阔挑选着尸体之间干净的桥面,走过小桥。走进庄子,听见远处传来乌鸦的“呱呱”叫声。
前庄加上后庄,占地面积十分庞大。山庄的族人,加上在庄子里做长短工的仆役,少说七、八十人。
此时却没有一丝人声。
一股死亡后才有的气息向冯阔直压过来冯阔一口气走了这么远的路,此时感到口渴难耐。正巧看见院落里有一眼水井。
冯阔来到水井边,在夕阳的余晖中,连忙把水桶放了下去。水桶在幽深的井中下坠,绳索连着井口的辘轳,辘轳两边的把手自动上下转动。
冯阔听见水桶掉进井底,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那是水桶底部撞在实物上,桶口传出来的声音,却没有发出水声。
按理来说,桶掉进井底应该溅起水声,没有发出水声,证明井底漂浮着浮物。
冯阔俯身,把头探到井口上方,在夕阳的余辉里,仔细向井下望着。
(是什么在井底漂浮着?)
冯阔心里想着,眼睛借着落入井中的夕阳之光辨认着。眼中井底的方才落下去的水桶挡住了他的视线,他保持俯身下望的姿势,伸手抓住辘轳的一端,一圈一圈的把井底的水桶又摇上来。
水桶在幽暗的井中逐渐上升,终于摇到井口。
冯阔把摇上来的水桶放在井栏上,终于看清,井底漂浮着一具*裸的、白生生的尸体。在冰冷的井水里浸泡,轻微的上下起伏着。
在隐隐约约的幽光中,看见瓜子脸和*,是个女子。
*娇小而挺拔,这个井中的女子大概只有二十岁左右。
(看来管天鹰的山庄已经糟人灭门了……)
他本来是刺杀管天鹰的,但此时见到管天鹰的山庄可能全门被灭,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杀一个管天鹰也就够了,又何必灭门呢?是什么人,与管家有如此血海深仇?)
昏鸦呱呱的叫着,夜幕笼罩下来,冯阔站在着庞大的庄院里,心里不由有些烦躁。只觉这飞鹰山庄,鬼气重重。
发现井底的年轻女尸之后,他又在后庄发现很多死于非命的尸体。死者的死因大同小异,基本都是脖子上、或者前胸上,被人硬生生插出四个血洞,导致致命。
(这些人是被什么武器所杀?)
他仔细看着死者的致命伤口,那一排四个血洞,三个血洞粗细几乎相同,只是最后一个洞孔细了一些。
冯阔看着伤口,蓦然脑中灵光一闪。他抬起自己的手掌,看着手掌的四根手指。
(对!这些人就是被凶手用手指硬生生插死的!凶手好凶残的手段,指力也真非同小可。)
冯阔来到又一所院子中,只见一具尸体保持着死时的姿势,死在这独院院门里。他死前,应该正向前艰难爬行。浑身鲜血,但没有爬出多远。看他的姿势,似乎要去抱住走在前面之人的双腿。他的致命伤口在脖子后面,可以想象当时的情景,他爬到这里,去抱前面那人的双腿,被前面那人居高临下,回手四根手指插入他的后颈。
死的很突然,因此还保持着死前爬行的姿势。
这独院的窗子上溅着鲜血。半掩半闭的房门在暮风中微微的摇摆。冯阔伸手打开半掩半闭的房门,房间里的血腥味立刻扑上冯阔的鼻尖。
只见一个胡须花白的老者死在他自己的床上。床的位置在窗子下面,朦胧的月光透过窗纸,洒在老者的脸上,双眼睁得很大。窗子上溅着的鲜血,挡住部分月光,在床上老者的身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屋子中央放着一张八仙桌子,桌子上放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冯阔只见盒子里放着一颗染满血污的人头,不由吃了一惊。
冯阔晃亮身上携带的火具,昏黄的光线弥漫开来。床上的老者睁大的双眼,瞪视着前方。他的脸色十分灰败,似是死前正生着大病。瞪着的双眼之中充满恐惧之色,似乎对死前所见不敢相信,因此眼神之中还有不信之色。前心被人插出四个血洞!
冯阔虽然没有见过管天鹰其人,但他也知道,这个老者应该就是这山庄的主人--管天鹰。
那盒子里的人头乃是“杀子刀”马云云的人头。
冯阔在昏黄的光线中,静静看着死去的管天鹰和盒子里马云云的人头,不知为什么心里产生一种莫明其妙的恐惧之意。
忽然冯阔发现,管天鹰躺着的床上,被子里裹着什么东西。那东西在被子里,仅仅露出一角。若不是冯阔眼尖,很难发现。
冯阔来到床边,伸手把被子里那露出一角的东西抽了出来。在昏黄的光线中,只见抽出来的东西乃是一卷卷在一起的画卷。
冯阔心里不禁产生好奇,他拿着画卷,走到房间里的桌子旁边,用手中的火折子把桌子上的腊烛点燃。腊烛燃起,光线亮了许多。
冯阔打开那张画卷。这张画颜色很旧,按照其色泽推算,起码乃是二十几年前的东西了。
画卷展开,烛光之中,冯阔只见画上画的是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年轻男子的头像。画的颜色已经旧了,可以想象,这个画上的男子应该是二十几年前的人了。也就是说,这个男子在画这张画的时候,二十三四岁年纪。现在画上这个男子应该已经五十岁左右了。
冯阔乍看画像的时候,还不觉得怎样,猛然脑海中灵光一闪,不由心中大惊!画卷在手中掉落,便似忽然触电一般。画卷慢慢的掉落在地面上。
烛火不住的跳动,管天鹰死在床上,双眼兀自瞪视前方。一种恐惧之意在冯阔心里滋生起来,慢慢蔓延到冯阔全身的每一个汗毛孔里。
逐渐他心里感到极度恐怖。好半天,他才镇定下来,弯腰把画卷重新拾起。他盯视着画上的男子,这张画画的非常传神。画上男子长的浓眉大眼。尤其那双眼睛,又大又亮。这双眼睛漆黑并且深邃。而除了眼睛之外,白脸上那张嘴的两片嘴唇也格外抢眼,鲜红如血。
(这不正是那夜把我扔进杨铁按院子里的神秘白脸人么?)
只是那白脸人年纪在二十三四岁左右,这张二十几年前的画卷,画上的男子也在二十三四岁年纪。冯阔可以确定,那夜的白脸神秘人,和这张画上的人是同一个人。可是为什么二十几年前就已经画了这张头像,二十几年后,这个人为什么仍然那样年轻?为什么仍是二十三四岁年纪,一点也没有老去?
冯阔便是因为此事而恐惧。他不敢多想,因为越想越是想不明白,越想不明白,便越是感觉可怕!
冯阔把画卷卷了起来,揣进自己的怀里。他走到管天鹰的床边,伸手将管天鹰瞪视的双眼合拢。
(他的眼中充满恐惧之意,显然死前所见令他十分害怕。他死前见到了什么?难道杀人凶手便是那神秘的白脸人?)
(他拥有白脸人的画像,见到白脸人之后又如此害怕,那么定然和白脸人认识!一个人二十几年后仍然那样年轻,一点也不见老去,凡是认识他的人见了,都会感到恐惧!)
冯阔脑海中不停的思索着。
(那夜在太平客栈,刺杀我的黑衣刺客,死在客栈的大门门檐下面。杀那黑衣刺客的人,杀人于转眼之间,武功简直身不可测。那黑衣刺客小腹上……对!小腹上被刺出四个血洞!)
(这个神秘的白脸人到底是什么人?)
冯阔一时又是充满好奇,又是充满恐惧。这世上的事情,越是神秘的难以解释,便越是令人恐惧。
他走出管天鹰的房间,又在山庄里转了一圈。这一圈转下来,没有什么新的发现,只是看见马棚里的马全都倒毙在马棚里面。
(鸡犬不留,真的是鸡犬不留!便是连牲口也不放过!)
此时庞大的飞鹰山庄里,死尸分布在各个位置。夜色里,庄院笼罩在朦胧的月光里。现在只有冯阔一个活人,在山庄里走动。
出了山庄的庄门,走上门前的小桥,在穿越桥上横七竖八的尸体时,冯阔用眼睛看了看桥下月色里的河水。河水在月色里静静的流淌,河水的波纹细碎,闪着淡淡银光。
(一定还有尸体死的时候掉入河水中,现在顺着河流不知漂流到下游哪里去了。)
冯阔这样想着的同时,已经走过小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