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里此时已经灯火通明,杨铁按老板正坐在太师椅里,看着护院武师把冯阔押了进来。冯阔没有想到,一个开客栈的老板,家里竟然养了这许多的护院武师。
杨老板上上下下打量着冯阔,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冯阔这些日子就住在他的客栈里面,两人当然已经不止一次碰面,虽然彼此没有说过什么话,但也算不上什么陌生人了。杨老板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显然没想到,前来刺杀自己的人竟然是冯阔。
杨老板盯着冯阔的脸,好半晌之后,说了一句令人意料不到的话,道:“松绑。”
他的手下认为自己听错了,一个手下忍不住问道:“什么?”
“松绑。”
在说了第二遍“松绑”之后,他的手下方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将冯阔身上的绑绳松了开来。冯阔自己也意想不到,杨老板居然会命人给自己松绑。
杨老板伸手指着自己左侧的一张椅子说道:“请坐。”
这位杨老板做事,很是高深莫测,冯阔根本猜想不透他的意图,犹豫了一下,只有走到那张椅子旁,坐了下来。杨老板脸上露出平和的微笑,道:“年轻人,你愿意告诉我你的名字么?”
冯阔想了想,道:“我叫冯阔。”
杨老板听了之后,“哦”的一声。他一向住在这个边陲小镇,对中原江湖很是陌生,当然没有听过“冯阔”这名字。他仔细留意着冯阔的表情和眼神,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不像个有邪念的人。
杨老板十六岁出道,一路风风雨雨的走来,可谓阅人无数。人上一百,形形色色,通过个人的形体动作和说话时的细微表情,便可初窥此人的性情。杨老板凭借多年的人生经验,早已练就一项“相面”的本领。他不用与人多做接触,只通过此人的形体和脸上的气质、主要是眼睛的锐利、迟钝、清澈、朦胧,还有特定场景和事件当中所说的话语……便可推断此人的行业、为人和基本性格。
他通过冯阔的眼神,便已看出,冯阔对他没有什么敌意。冯阔眼中有的只是对他杨老板的疑惑,和对自己此时处境的担忧。由此,杨老板反倒有些疑惑了,他猜想不透,这个年轻人深更半夜,冒着生死大险,来到自己水泼不进的听风府所为何事?而且胆敢夜探听风府的人,武功一定不可小觑,这个自称冯阔的年轻人却被护院们不费什么力气的抓到了,事情处处透着经不起推敲的破绽。
(莫非这个年轻人受人愚弄,深夜里指使他到我的听风府生事,然后主使人声东击西,另有诡计?)
杨老板想到这里,立刻对手下的人说道:“传令下去,加强戒备,凡是靠近听风府的陌生面孔,一律杀无赦!”
杨老板说道:“不知小友夤夜来访,有何指教?”
这杨老板先是“松绑”,又是这样的和颜悦色,对冯阔实在是礼敬有加。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冯阔虽然猜测不透杨老板的真是用意,但冯阔知道,江湖上最阴毒的人就是笑里藏刀的人。而人家如此温文尔雅,自己也不能不识抬举。何况自己本来是落在人家掌握之中的。如今人家为自己松了绑,自己不能翻脸不认人。
冯阔略微踌躇。
(这杨老板明察秋毫,厉害无比,不论我怎样编谎,都会被他识破。)
说谎是不行的,但他又不能实话实说,便道:“既已落在杨老板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冯阔皱一皱眉毛便不是好汉。”
杨老板是何等人物?他知道冯阔是不肯说出来意的,更不会说出他自己的身份来历,哈哈大笑,道:“我与小友初次见面,无冤无仇,怎么会杀你?”杨老板转言又道:“你可以走了。”
冯阔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道:“你就这样放我走了?”
杨老板点了点头,道:“我看不出你对我有任何恶意,你走吧。不论是谁指使你来的,我都奉劝一句,不要再做这样的蠢事。”
杨老板老板说这句话的时候,起身迈步,走入大厅屏风后的内室。冯阔呆呆的望着杨老板消失在屏风后的背影,在他眼里,杨老板显得高深莫测。他知道最难“读”的是人。像杨老板这样的人,一定很复杂,一定更难读。
冯阔转身离开了杨府的大厅。
在冯阔出了大厅之后,杨老板忽然又从内室里转了出来,低声道:“影子。”
“影子”真的像他的影子一样,他叫唤这个名字的时候,一个又瘦又小的人就会出现他面前。杨老板道:“跟着他。”影子道:“是。”
在冯阔走后,影子立刻跟踪出去。影子虽然又瘦又小,但轻功是无人能比的,跟踪别人,不被别人发现,更是拿手绝活。
冯阔出了杨府,回到太平客栈,回到房间,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他本来就不想真的杀死杨老板,之所以去杨府,只是为了“踩点”。却没想到被那脸色惨白的人莫明其妙的扔进杨府的院子里面。他出道以来,第一次受这么大的挫折。但他不怕挫折,他从不服输,也从未真的输过。
现在他更不能真的杀杨老板了,让他下手去杀一个自己一点不了解,也无仇怨和憎恨的人,他无论如何下不了手。他先前之所以杀了那三个素不相识的劫匪,是因为这世上他最憎恨的就是盗匪!他恨不得杀尽天下所有的盗匪!
但是不杀杨老板,那位姑娘怎么办?自己连那位姑娘的名字都不知道,可是自己与那位姑娘的关系已经不一般了。
冯阔忽然感觉生命有时很是荒诞!虽然荒诞,自己却不能对那位姑娘弃之不顾!
第二天冯阔很早便起床了,除了刺杀杨铁按的事情之外,冯阔还有其他事情要办。
走出客房的房门,冯阔来到走廊里。现在天亮不久,其他客人还没有起床,走廊里静悄悄的。冯阔独自一人走下楼梯,向楼下走去。
刚刚来到楼下的大堂之中,冯阔便听见“噼噼啪啪”的算盘响声。冯阔转眼看去,只见客栈的老板杨铁按已经站在柜台后面计算账目。在客栈之中,冯阔几乎每次见到杨老板,都是看见杨老板站在柜台后面算帐。
通过昨晚和杨老板的接触,冯阔已经知道,这位杨老板决不简单。凭杨老板的能力,决不是一个小小客栈老板那么简单。何况一个客栈的老板,在怎么会养那么多武功好手做自己的护院武师?
杨铁按老板见冯阔从楼上下来,便向冯阔微笑着点了点头。冯阔也便向杨铁按点了点头,两人算是打了招呼。只是冯阔脸上并没有笑容。他自从来到这小镇之中,便从未有人看见他脸上出现过笑容。不但脸上从未有过笑容,而且眉毛总是挑着,便似别人欠他二百两银子相似。不了解他的人,对他挑着眉毛的脸色都不是很喜欢。
冯阔在大堂里落座,伙计端上米粥和馒头,还有几样咸菜,算做早点。冯阔拿起筷子,夹着咸菜,一边喝着米粥。他心里思潮起伏。
(昨夜我被抓到杨老板的府宅之中,杨老板定然对我产生了怀疑。但他不但放了我,而且对我和颜悦色,不知他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冯阔吃过早点之后,便出了“太平客栈”的大堂,穿过天井,走出客栈的大门。天色还早,街上行人很少,冯阔拐入十字路口,来到一家茶楼的门前。此刻茶楼已经开门营业,门面上方的招牌书着“仙竹林”三个大字,右下角写着“段氏”两个小字。冯阔进了茶楼,直上二楼。他在二楼窗边的位子坐下。茶楼的窗子开着,冯阔俯望着街景。在茶楼的对面,是一家门面豪阔非常的“黑刀武馆”。巨大的牌匾,上面“黑刀武馆”三个金字闪闪发光,龙飞凤舞。冯阔喝着茶,盯着“黑刀武馆”的门口。他来到这“仙竹林”当然不是为了喝茶,他眉毛无时无刻不是挑着的,一个没有心事的人,眉毛怎么会是挑着的?一个有心事的人,怎么会有闲心来茶楼喝茶?
冯阔落坐没多久,只听楼梯传来“吱吱”声响,楼梯口又上来两人。上来的两人,一个年纪在三十岁左右,一张脸很是消瘦,脸色比较苍白憔悴。另一个比他小了四五岁,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脸色黝黑,浓眉大眼。这青年顾盼之间不怒而威,眼神之中带着一股子狠劲。腰带上插着一柄雪亮的无鞘单刀。单刀刀刃雪亮,闪着刺目的寒光,加上青年眼中的那股子狠劲,令人心里升起一股寒意。这两人上来,在另一扇窗子窗边择个位子相对而坐。冯阔曾在“来安酒馆”见过这两个人。
茶博士上前招待两人,陪笑道:“陆公子好久不来了。”那青年“嗯”的一声,笑道:“怎么,我很久不来,你想我了不成?”显然青年以前曾经经常光顾这里,和跑堂的茶博士厮混的很熟。茶博士道:“公子为人风趣诙谐,说实话,您总是不来,我还真有点盼着你来呢。”
那青年与茶博士聊了几句,茶博士沏上茶来。青年与那脸色苍白的汉子一边呷着茶水,时不时的把眼睛向窗外看去,似乎对楼下对面的“黑刀武馆”非常留神。冯阔看在眼里,心道:“这两人也是冲着‘黑刀武馆’来的,却不知他们是什么来路?瞧这青年和茶博士的熟悉程度,似乎便是太平镇的本地人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