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霓华未接触到痛楚,才微张双眸,凝视跟前静止不动的要铲除自己的敌人。她忍不住嘲笑道:“怎么,不敢动手?”唇瓣一钩,傲人的曼妙小脸尽是无奈,透尽沧桑感。
七郎上前,拂下木护法手上的血色玉如意,道:“你何必急于求死?”
“沦落至此,不妨但求一死。”霓华道,倔强的别过脸庞。
“主上,属下来动手,杀之。”从未开口的金护法道,拨动拇指,手头的铁剑倏地上挑。
七郎满眼意味的瞧了眼那帮属下,道:“你们个个心怀鬼胎,金护法果然是杀惯了人,木护法则是别有用心,至于火护法,本主便猜不到了,呵——”七郎的话令众人如释重负,只见每个人均微露讥笑。
“云妃,凰弈天明着赐死你,背地里又叫你到处做事,你们有何目的?”火护法上前道。
“有何目的?”霓华冷然一笑,冰冷之至,天地失色。“我能有何目的,有些事你们不懂。”
“不妨说说看。”火护法继续道。
“我们没有好说的。”霓华拒绝他,对眼前的人嗤之以鼻,掩饰内心的那一股恐惧。
突然,木护法身形一闪,五指紧紧掐住霓华的下巴,胁迫她迎视自己的目光。他道:“都到快死的地步,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你姑且说说看,我等或许能让你死得痛快点,如何?”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似乎触动霓华掩藏许久的心弦。
她美目下垂,黯然一惊,发觉自己竟沦落如此地步,也会有落人砧板任人鱼肉的一日。这么多年的步步为营小心谨慎,为的不过是握住手上的索求。“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想我霓华一生,何时想过会有今日地步。当年,我乃‘怪人’伯鱼的亲生女儿,那死去的三个天山弟子乃是我的师兄,这些都是后话,我只是想说,斗争的好多年,最近才知道那些束缚人性的东西承受起来多么累。我被赐死,你们以为有何目的,其实,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皇上办事,仅此而已,你们会信吗?”
众人沉默,良久,无人言语此番话,或许冥冥之中都相信了霓华所说。
七郎道:“尽管如此,你却是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当年,我一时错念伤害弟妹,使她远走而骨肉爱人分别三年。如今,你伤害过弟妹,我断然不会放过你,你等说说到底如何处置?”
“主上,属下有一主意。”木护法道,在七郎的示意下继续道:“那便毒哑这弃妇,叫她如何嚣张。”
“动手。”七郎道。
木护法已在众人不多思考之时动手,猛力点住霓华颈部几处大穴,随后灌入她嘴里一瓶药水,在昏暗的环境下,四周的人看不清他送入的乃是何物。顷刻间,只见霓华身子前倾,口吐鲜血,嘶哑的声音自口中传出。
“啊——”愈发嘶哑的声音,声声刺耳,面目狰狞。
“主上,接下来如何行动?”火护法道。
“送信到凰弈天那里,交换水梨与牡丹。”七郎道,却只字未提及凰弈觉的事情。七郎说罢,转身离开,不待众人发问,连斜倚在台阶上的霓华也不禁愣住。
霓华心里顿时酸楚,不只是该庆幸自己死不了,仅是交换两个人,还是悲哀自己无法放下一切。
御书房外。
“吭!”一声铁器相击声划过天际,皇宫各大出口的御林军皆手持兵器聚拢御书房外。
“保护皇上!快!护驾!护驾!”冷硬兵器紧握在手,几百号人纷纷行动,只为一把飞入御书房的铁箭。青铜色的箭支在朱红色宫门上来回摇晃,似要把这栋皇宫晃动,令其摇摇欲坠。动静落定之时,即刻有御林军统领上前查看。
凰弈天快步走出御书房,望着微微发颤的箭支,从御林军统领手上接过纸条,与其说是纸条,分明是嚣张的挑战书。他展开后见上面只有寥寥几字,反而震惊无比。
“明日午时,天卷楼,带上水梨与牡丹交换霓华。”
凰弈天一把捏碎纸条,随手抛到四周,心里极怒:他们太嚣张,太明目张胆。竟然拿霓华来威胁他,自己是当今桓帝,他们仅仅是交换两个再也没有用的女人。看来,自己不该放过他们。
“来人,宣潘城玉到御书房。”凰弈天道,面无表情,径直回到御书房内。仍是手执朱笔批示奏折,近来他愈发不安,上天冥冥之中预示着将有大事会发生。
天卷楼。
天卷楼乃是京城城外南边最大的绣庄,当凰弈天到达天卷楼时,只见四周一片空阔。抬头时空旷的天空,平时四周,却有不少大大小小已经完工的刺绣,秀丽江山图,烟雨美人图,太多太多。
凰弈天身后是慕容轩,还有两个将士,各自押送着手上的人质,水梨与牡丹。他们直接上二楼,二楼正面,七郎等人正等候多时。
水梨步子缓慢,显然身体虚弱,自上次被凰弈天剔除筋骨而废除武功,犹如一具毫无生气的木偶娃娃。即使凰弈天伤害她之后立刻找过御医医治,身体一点一点恢复,她还是无法再动武,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为鬼门做事。水梨面色憔悴,略显苍白,似乎这么久以来,她想到自己为谁做事时,已经不敢毫无顾忌的说是为凰弈觉,因为他早已心有所属,自己开始隔岸远观。
牡丹则比水梨好得多,只因自己不会武功,被抓后凰弈天也没对她动大刑,她才能偷偷活到此时。她显然有点担心水梨,自被人押出宫后在马车内碰面,听她言语几句,她还能安慰,以为她早无大碍。谁料下了马车后,她走路颠簸不已,不禁令人担忧。
两人只是安静地行走,一开始并不知此行的目的,都以为凰弈天会暗中处死二人,却在进入天卷楼绣庄时发现了什么。
天卷楼二楼,七郎静坐在一张木桌边,身后站着鬼门的门众,而木护法手上的则是身心交瘁的霓华。众人对面,凰弈天已然上楼,在他们对面扯过一把椅子坐上,他的身后则是自己带来的人。
“皇上真乃天之骄子,敢于单枪匹马见面,本主喜欢。”七郎难得的多说几句。“既然皇上亲自前来,我们便开门见山,交换人质。”
“如此简单?朕敢亲自前来,自是依约而行。”凰弈天道,眼光已然瞥见不远处的霓华,霓华显然受了重伤。他虽心里担忧,却没表现任何紧张之色。“要换的人,朕都带来了,你们赶紧的办了吧。”
凰弈天的观点很清楚,便是要鬼门的人赶紧了断此事,换回霓华,而这些鬼门的人是断然走不出这个天卷楼的。
七郎一挥手,木护法已经押着霓华上前,而凰弈天身边的侍卫也押着水梨与牡丹上前交换。两边的人相互前行,霓华回到凰弈天身边,他伸手牵住摇摇晃晃的霓华,几人才开始离开二楼。
“等等。”七郎叫住凰弈天。“皇上调动大队人马包围天卷楼是何用意?”从凰弈天已进入天卷楼时,七郎等人已然注意到外面动静,却依旧装作不知其事,在看见水梨与牡丹时才拆穿凰弈天的假面目。
凰弈天并未停住脚步,任由两个侍卫架住霓华离开天卷楼,而慕容轩走在最后保护他。这时,七郎接住水梨,金护法接住牡丹,木护法、火护法与云天则起身对付慕容轩以及其中一个侍卫,纠缠之中,一伙人已经出现在天卷楼下。
众人死缠之际,包围在天卷楼外的大批御林军突然冲进来,将鬼门的人团团围住,为首的指挥之人正是潘城玉。一身黑白相间的便装,一股江湖男儿的肃杀之气,却又隐藏在强烈的正义之下。
火护法道:“潘大人,别忘了你也是从鬼门出去的,如今倒是忘了本,帮着外人对付自家人。”既然如此,他也不怕撕破脸皮,凰弈天不是个善茬,那就叫他们来个相互猜忌。
“潘某曾误入歧途,清楚鬼门不是正义门派,虽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但也已经下定决心退出。如今,潘某只想好好辅佐皇上,帮他完成天下统一大业。”潘城玉的一番话说得肺腑之至,似乎也是头一次对凰弈天说出这番忠义之言。
潘城玉话一停,手一挥,身后的御林军悉数发起进攻,对七郎及金护法等人迅速攻击。木护法与火护法自然从先前的纠缠中撤出,转而对付一干御林军,而云天则在对付潘城玉,慕容轩已然抽身,随着凰弈天先行离去。
马车上,霓华坐在凰弈天身侧,却是头倚一侧,双眼微合的凝望着窗外。突然,她身子前倾,口吐鲜血,整个人趴在了座椅上。凰弈天被突然生出的事端惊吓住,双手架住霓华,道:“你怎么了?怎么回事?”
霓华始终未说一句话,她慢慢回头看向凰弈天,却没有说一个字。它张开双唇,她欲言又止,她只是因为不能开口说话。凰弈天大怒,也顿时慌张着急,因为,他从未看见霓华如此狼狈,他向来心高气傲,独自承担一切,她不会让自己看见失望和失败。凰弈天漠然心里酸楚,拼命的摇晃着霓华,令她回答自己的话。
凰弈天道:“霓华,该死的你说话啊!”他嘶吼着。
霓华仍是未说什么,一只手缓缓从怀里抽出什么东西,最后交到凰弈天手上的只是那张图纸,九龙图案的金牌图纸。凰弈天顾不得看那张图纸,只是盯着霓华眼红。
霓华抬高身子,张嘴轻微的语道:“煜儿——好好——照顾——”
“朕答应你。”凰弈天急速回道。“你到底怎么了?”
“霓——霓儿——要离开——皇上了——送我回天山——”当霓华说完这句话时,她已经头撇向一边,双目紧闭,再也感受不到身边的凰弈天的气息。
霓华的嘴角挂着一丝笑意,安详而从容,却再也看不见凰弈天紧张的神色,曾经,她多么希望凰弈天紧张她的每一个神情,每一个撒娇的动作,如今,都无所谓了。
霓华的倒下给凰弈天的无疑是震惊,她不知道她为何突然死去,他以为她会像往日一样,即使受伤也能治愈,然后出现在自己面前。霓华刚才的话,凰弈天一字不漏的记住了,她说要好好照顾四皇儿,要把她送回天山。凰弈天多年前已经得知,霓华是天山弟子,她不是官家小姐,而是江湖魔女。他都不计较,他不知道自己为何答应她留在宫里,他只认为是那一切无关紧要,包括霓华的出现。
只是,心总是会痛得,痛到无法抑制那种陡然失去的空虚,似乎此刻凰弈天才明白,他不是不在乎霓华,只是压抑着对她的感情。最初,他明明白白的表示过自己对她的嫌恶,但后来她的深藏谋略也叫他咋舌,竟从未发现她也不是表面所见的平庸肤浅。
“霓儿——”凰弈天最后喊道,伸手抚摸她已经合上的双眸,自己也双目紧闭,等着回宫的路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