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身姿盈盈的宫女手持烛光掌灯,空旷寂寥的皇宫开始被明亮而昏黄的灯光笼罩,好似都在守候一个美梦,这别离黄昏,初入暮色的皇宫是最美的时刻。疲倦的人开始思考着夜晚的寂静,开始思考着夜晚的孤枕难眠,夜晚的泪湿枕巾。
素素从静坐两个时辰的凳子上站起身,由于长时间未运动,她全身僵硬麻木,险些从半空跌落到地上。灵敏的伸手扶住旁边的桌子,抚摸着上面的李牧花纹,缠绵环绕的龙凤映入眼帘,好精致的桌凳。
素素看着窗外黑沉沉的天空,心也开始沉入漆黑的深渊,如果这就是自己的宿命,如同今日落下的山头,她也认了。如果一命换得过一命,如果有人还记得人命的宝贵,那么他就要履行誓言,他必须放了凰弈觉。
以前,每一个夜晚的到来都充满恐惧,素素不安的享受着这种寂寥无趣的时刻,但一想到不久后她的孩子们能够开心的跟在父亲身后承欢追逐,她想这就够了。
自己不是个伟大的女人,自己也常常苟且偷安,自己会为了与爱的人厮守而懦弱不堪,会独自流泪,自己不过是个喜极而笑,怒极而哭的普通人。
半晌之后,素素朝着内殿的梳妆台,梳妆台下面有个阁子。素素伸手将阁子里的柔软素白的东西取出,她怔怔的看着这条白绫,是曾经住在玉重楼这间小宫殿的女人留下的吧,素素无意间发现的。
素素静静的走到外殿,将手头的白绫轻轻一抛,一条如瀑布的白雾般的绫布倏地窜上房梁,并从另一端轻松地落下。素素略微呆滞的目光有一丝满足的笑意,如果用自己的命换来凰弈天的信守承诺,而凰弈觉真的不会再如此拼命相争了。她想,自己也算做了件好事,人生来过真真切切的活过便是全部,长与短都不足道惜。
素素行至殿门口关好房门,合上窗户,她神色淡然,迈着坦然而从容地步子往回走。她看着房梁上如洁白的雪花般的白绫,虽心里万分推拒,却还是缓缓走近,死不一定能解决任何事,但死需要勇气,活着的人至少暂时不能忘记。
素素甚至说不清自己是出于一种什么心态,她能想到的仅是自己的离去唤回凰弈觉的悔悟良知,唤醒凰弈天的一丝宽容,毕竟手足血亲,血浓于水。
素素将凳子搬到白绫下,缓缓踩上凳子,将白绫打上结后,才向英勇赴义的壮士,坚定而从容地踏上死亡之路。她的脖子在渐渐放在了垂下的白绫上,一动不动的贴着雪白的肌肤,脚一蹬便脱离了支撑,整个人在半空摇晃挣扎,她想,这就是经历着的死亡的痛苦,一会儿之后,便无痛无感,无知无觉。
前世,她追逐在负心男友的身后,却是出车祸死了。今生,她旋转在俊朗而邪佞的男人身边,却选择了心甘情愿换他一命。
这就是缘,亦是摆不脱的劫,真正的爱,大底就是情缘浩劫罢。
突然,一阵响亮的敲击声,就在素素以为我即将离世时候,却被一阵狂风扫过,心脏下沉,而即将窒息的喉咙得到了解脱,却经不住强烈的氧气而猛烈地咳嗽起来。
直到呼吸稍微得到一丝缓冲,素素才清晰地感受到新鲜的空气,她想她便是活过来了吗,因刚才的咳嗽满脸通红,血脉喷张,喉咙发干,而她的双眼早已水雾氤氲,朦胧生泪。素素的视线一片模糊,她呆住,静静的试图从朦胧的视线看见眼前的人,怎么那般像如坚韧竹子般的赫连煜都。
“赫——连?”素素轻轻呢喃道,柔软的声音像是在呼唤爱人的名字。
而那个男人有片刻的屏住呼吸,他的双手还在素素的腰上背上,他的五指紧紧拖住素素轻盈的身子,而刚才惊险的一幕还在眼前,他不敢相信若是自己晚来一刻,素素便魂飞归西,与世长隔。
“是我,你不该寻死,这么做不值当。”赫连煜都并不急着将素素放起来,她还未完全从刚才死亡侵袭中缓过来。
“没有什么——值不值的,只要能——起作用——就够了。”素素辩解道,她坚持着自己的观点。
“或许你可以做别的,而不是急着寻死。”赫连煜都劝解着,希望自己的话能影响她一分也是值得的,就像她用死亡来消弭一切,哪怕是丁点作用也觉得是值得的。
“你此时怎么会出现在玉重楼,还是身穿——太监衣服?”素素已经开始注意赫连煜都的打扮,似乎这样已经在皇宫混了很久。
“我是来带你走的。”赫连煜都简单的道,心里断然不会将自己的行动告诉她。他时常隐身在辰霄宫,或出宫办事,而玉重楼里守在素素门口的一个太监是屏妃的人,欲找出机会将素素救出,而救出凰弈觉便是他们两国之间的交易。
“为什么?”素素总算清醒几分,将心里的疑惑纷纷抛出,她不想赫连煜都误会了什么而误导了自己,有些话还是要说清楚的。但素素最不想在此刻听到的话却从赫连煜都嘴里传来,她不是厌恶,只是怕连累了无辜的人。
“因为我想保护你,我不想你再受到伤害。”后面的一句话,赫连煜都没有说出口,他想说他想要将她护在身边一辈子。
“别,我不是个吉祥的人,我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连累将军。”素素拒绝道,略带忧伤的从赫连煜都的眼里看到失望,接着她道:“将军时刻惦记素素,素素无以为报,如此恩德素素会铭记在心,因将军的出现,素素心里有了一片温暖,那些都是不同于爱人间的炙热无悔,是一种独特的如沐春风的感受。放下那些俗见,我想这样说,赫连,如果我没有经历凰弈觉,我会拜倒在你的身畔。”
素素语无伦次的说着心里的话,心里被那一股股激荡的暖流撞击着,她不知道赫连煜都是否接受得了这番话,但愿他知道自己要表达什么。
赫连煜都忽然眉眼一弯,一抹浅淡的如漆黑夜空里皎洁而朦胧的月光,那侵入心底的惬意令人愉悦。素素也对赫连煜都绽放最真挚的笑颜,那种不同于生死相依的留恋,这种情谊,或许只有此刻的两人才懂。
而凰弈觉,在素素心里,他还是个未成熟的男人,他会执著于自己的一腔悬念,他会保持激情去争夺,他所给与的偏执和失误不真的是他不理智的表现,而是他不可磨灭的成长成熟。那便是他,是那个素素贪恋依赖而又气恼宽容的男人,只一眼的回眸,只一念心底的痴狂,就选定了今生的情缘浩劫。
“谢谢你,赫连。”素素最后真挚的道出心中的感受。
赫连煜都的宠溺的揉揉素素的发丝,将她从地上扶起,顺着不远处的凳子坐下。赫连煜都道:“素素,你必须将身上的衣服换下来,然后再找出常穿的一件衣服,我身后的包袱里有一套太监的衣服,你换上那个。”
赫连煜都没有迟疑的把计划告诉素素,素素还在一度的呆愣中,她思考着赫连煜都的话,怎么叫人难以置信,自己是要跟着他混出宫吗?
“我们穿太监的衣服混出宫?这可能行不通,外面的御林军将这里守备森严,你是如何进来的?”素素不解的道。
赫连煜都自然知道这些,但有个小太监是辰霄宫的人,只要自己的妹妹吩咐一声,他的那块令牌便是自己的。“我在宫里有帮手,门口的宫女从白天便没有时刻守候,此时,你先按我说的去换衣服。”赫连煜都将包袱里的太监衣服放在素素手上。
不一会儿,素素已身穿小太监的衣服出现在赫连煜都身边,她的头发也被梳成辫子掩饰好,加上赫连煜都地上的帽子,完全像个真正的小太监。
素素将换下的衣服与自己平日穿的一件衣服交到赫连煜都手上,赫连煜都从怀中取出一褐色小瓶,里面不知是何物。赫连煜都一把扯开盖子,将那间平日穿的衣服扔在地上,将褐色小瓶里的刺激性的液体倒在了那件衣服上,不消片刻,那件衣服被刺激性的汁液侵蚀,已然化成一滩浓黑的水渍,将地面污染了一片。接着,赫连煜都把素素平日穿的那件衣服扔到那滩浓黑的水渍上面,衣服被侵染了一部分,但大部分都是完好的。
赫连煜都松了口气,才一把将手头的褐色小瓶扔到地上,被弹至一侧,叮咚作响。赫连煜都看了眼四周,最后将视线停留在那块白领上,便问素素要了一块白手绢,行至一边的桌上铺展开来。
素素始终未发一言,以一种信任的目光看着赫连煜都的行为,前一刻自己还是奔向鬼门关,下一刻便被搭救,自己未免太过幸运。素素紧紧跟到桌边,只见赫连煜都倏地咬破自己的手指,在白绢上挥写起来。
那种场面比起以往更令素素心惊动魄。
素素见赫连煜都在白绢上写下几行血字:天涯泪夫不想见,置身苟且侧君王,十年生死两茫茫,为君留得心不忘。叶素素绝笔。
那一字一句皆是出自素素内心,素素竟还以为赫连煜都看得穿自己的心事,但她清楚地否决了,她知道,那交换的事只有自己与凰弈天知道。
赫连煜都从一旁起身,将白绢搁在坐上,最后挤了挤手指,把那一滴沉重的血液罗在白绢上。
素素深吸一口气,合上眼后微微敞开,目光中看不到一丝的伤痛,她不知道自己真的该回到红叶谷等他吗?
待赫连煜都觉得一切均妥当后,一个柔和的目光示意素素马上离开,素素才跟在身后手持赫连煜都递来的腰牌离开玉重楼,经过守备森严的地方皆是低垂脑袋。
然素素不知道的是,今夜他们所经之处与往日不同,一路而来没有人打扰他们,就是说他们一直顺利地出宫,这些只有赫连煜都知道内情。而这一次离开东水国,便很少有机会再来,自己那队回国的队伍中将不再使用替身,而他的妹妹也该做决定要不要回到歧国。
当赫连煜都将素素安置在马背上,素素才意识到自己与他不同路,自己或许该回到红叶谷等候,而赫连煜都回到歧国去。但赫连煜都毫不停留的朝着某个方向去,那种不安的感觉令素素恐慌,就像这一走不是回到自己想去的地方,而是赫连煜都计划的地点,那会离这里很远很远。
“赫连,你去哪里?”
“回歧国。”他干脆的回道。
“为何?”
“你如今已经在东水国消失,还能再被凰弈天找到,岂不陷凰弈觉更深的险境,你放心,最后他回来接你的。”赫连煜都耐心的道。
素素还欲追问,却被赫连煜都突然送上来的手掌捂住嘴唇,似乎有什么东西送进了素素嘴里,素素不一会儿便双目紧闭,乖顺的睡去。赫连煜都快马加鞭离开东水皇宫,离开京城,一路往西南方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