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病床上的人脸色并未显得苍白,似乎真的只是熟睡一样,而且那张脸无端地让彼岸不得不感慨这人确实格外被造物主照顾,一笔一画就像是被造物主细细勾勒出来,用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都不足以来形容,精致的脸上一双眼紧闭着,看不见里面的波澜,可彼岸几乎能想象得到这人若是睁开那双眼,定是另一番绝代风情。眼中的华光绝对璀璨夺目,就这么沉睡下去未免显得可惜。
“二王子睡了七天?”彼岸视线移向四周,随意打量了番,最终将目光落到了江情身上。
“是,今日已是第八天。”江情也是一脸戒备地关注四周,他方才分明看见那个幻影进了这间屋子,可如今却没有看到半个影子,那个幻影究竟藏到哪里去了?
“江将军不用找了,那个幻影在二王子的梦境里,幸好还有两天。”彼岸似是察觉到江情心中所想,朝他淡淡地说道。随后她朝着画凝微微一颔首,画凝立刻上前一步将江情拉到自己身后,踮起脚凑到江情的耳边低声讲着,江情先前还觉得不好意思,可后来却被画凝口中的话一下子弄得沉下了脸。
脸上的表情越发沉重,江情边听边不由得点头。画凝解释完毕,拍了拍江情的肩,江情立刻理解的以“高人为二王子治病不喜旁人在场”为由,将屋子里的一干人等全部赶了出去。
为了保证不会被人打扰,江情更是拿着剑守在门口,画凝站在另一边帮彼岸护法,彼岸看着周围环境已经没有被人打扰的可能,这才全心全意看着沉睡不醒的凤墨清。
梦莲花的花期极其短暂,仅为十天,花开之时人受到蛊惑会沉睡不醒,而十天之后,花落人亡。今日恰巧是第八天,还剩两天,所幸这两天也足够彼岸将凤墨清救醒。
彼岸定定看着凤墨清,沉默片刻从发髻上拔下一根缀着一朵花的发簪,她嘴里微微嘟囔几句,只见那根发簪在一瞬间变成了一朵娇艳欲滴的彼岸花。用贝齿咬住花枝,彼岸微一用力,花枝中的汁液便一点点滴落下来,与此同时未受到干扰的花瓣也是自顾自地纷落而下,悉数落到凤墨清身上。
当最后一片花瓣恰好落到凤墨清的唇边时,彼岸也松了口,失去汁液的花枝如死亡般颓然地落下,却在触地的一瞬间风化成灰。
彼岸见状衣袖轻挥,风起灰烬杨,一道刺目的白光突然将彼岸和凤墨清笼罩。江情和画凝不由得半眯起眼,用手遮挡住那光,岂料光线消失的刹那,整间屋子里只余下江情、画凝和人事不知的凤墨清三人,彼岸已经不知去向!
“彼岸姑娘呢?”江情视线一恢复清明,立刻冲到了彼岸先前所在的地方,可无论他怎么看都没有找到彼岸的身影。担心彼岸被梦莲花幻化成的影子抓走,江情顿时急得不知如何时候。
画凝瞅着一脸急切的江情,心里对着江情的印象也大大改观,心想这人还是不错的吗,至少还会关心彼岸姐姐。
“笨,姐姐进了那个二王子的梦境里了。梦莲花蛊惑人心,躲藏在人最阴暗的梦境里,姐姐要想救二王子,就必须得深入梦境将梦莲花的幻影拉出来。”虽然对着江情已有几分好感,可画凝还是不忘记数落对方几句,不知道为啥看着这呆子啥都不知道的样子,她觉得还是挺开心的。
“是吗?”江情讪笑几声,不好意思地摸摸头,也随着画凝坐到桌子边,一边等待着彼岸的归来一边注意外面的动向,尤其不能让其他人突然闯进这屋子。
毕竟很多人都看见他们三人进了这屋,现在只剩下两人,这件事怎么看怎么诡异,要是有人将彼岸当成妖怪怎么办?
画凝和江情在外面帮彼岸护法,彼岸却是一下子跌进了一片黑暗之中,她心知自己的术法绝不可能出错,所以她现在一定是跌进了凤墨清的梦境中,只是没有想到备受宠爱的二王子最为阴暗的梦境竟是连一丝光都没有!
指尖窜出一点火苗,彼岸借着这微弱的光芒一点点往前走,越往前她竟然开始觉得这梦境有几分不同寻常之处。这条道上分明什么人影都没有,可彼岸却觉得时时有什么东西从自己身边飘过,带来一股阴冷。
她微微地蹙起了眉,慢慢地闭上双眼,指尖的光芒也随即熄灭,片刻之后彼岸再次睁开双眼,眼前的景象已然出现了变化。
深的似乎看不见的底的路两边皆挂着一盏又一盏的长明灯,将整条阴暗的道路照耀地多了几分鬼魅之感,而一个又一个的白色影子又从彼岸的身边飘过,在触到她身体的时候,她几乎能感受到藏在影子心底的强烈执念。
那是一个个在人间死亡不肯往生的游魂,她所能感知的是引发他们不肯往生执念,存在着诸多游魂的地方,这里分明是通往彼岸的路,也就是说顺着这条路往下走,彼岸能见到传说中的奈何桥!
一个深处宫闱,未及弱冠,至多了解外面的花花世界的王子,为何最阴暗的梦境竟然是前往地府的路呢?这一个个游魂是如此的逼真,全然不像在梦境中,若不是彼岸知晓不可能,她几乎就要以为这里便是地府。
二王子凤墨清,你究竟是何人?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从未见过地府的你,为什么能将往生路梦的几乎一致?
彼岸强压下心底的疑惑,顺着这条路一直往下走,其间有不少游魂似乎察觉到她的不同,皆想通过她返回人间,却被彼岸之间突然出现的火苗吓得再也不敢靠近彼岸。
眼见道路越来越窄,彼岸心知定是快要走到尽头,可出乎她意料的是,路的尽头出现的并不是奈何桥,而是一大片的湖,湖中开满了梦莲花,一簇一簇的甚是美艳。
梦莲花丛中央有一座精致的竹屋,竹屋门匾上书“梦清”二字,从彼岸这个方向恰巧能看清竹屋内的景象,一个红衣女子弯着腰,手中拿着紫砂壶,似乎是在煮茶。
而女子的对面一身华服的男子安静地坐着,眉眼似乎含着浅浅的笑意,彼岸只看了一眼,心里便有些诧异,因为那男子分明就是凤墨清的模样!可凤墨清理应沉睡不醒才对,彼岸可没听说梦莲还能将生者的魂魄拉进梦里。
衣袂翻飞,彼岸一个纵身便踩着梦莲轻轻松松地站在竹屋门口,直到如此靠近竹屋中的两人,她才知道眼前这个所谓的“凤墨清”不过是梦莲造出的幻影,看来事情与她所想的大不一样,也许这梦莲根本就是无意间蛊惑了凤墨清。
“幻影终归不是真人,你制造出一个幻影,活在一个虚假的世界,这就是你想要的?”清冷的嗓音突兀地响起,那个煮茶的女子顿时一惊,手一抖,茶杯中的茶倾倒而出,溅到“凤墨清”身上,那个幻影顷刻间就消失不见,连半点存在过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阁下是谁?”女子眼睁睁看着“凤墨清”消失,脸上露出一抹痛楚,但是她很快便敛下全部的表情,有些戒备地望着彼岸,能来到这梦境的人定然不凡,能看出那人是个幻影的人更加危险。
“梦莲花幻化成的精魅,吾名为彼岸,我可以帮你实现你的心愿。”彼岸在看清那女子的模样时便知这已不再是单纯的幻影,她心中的执念太深,因那份执念竟然让梦莲花的幻影成了仅次于妖的精魅。
红衣女子闻言蓦然抬起头,若新月的眸子闪过一丝晶莹,她脸上的戒备顷刻间消失不见,整张脸上都是欣喜。
“我叫迷蝶,真的可以实现我的心愿么?我只是想……只是想见公子一面罢了。”世间万物皆有其灵性,更何况是梦莲这等不仅有灵异还有几分邪佞的花呢?
迷蝶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有的意识,自己又是来自哪里,她只知道她清醒的那一刻,看见的人千奇百怪,有时候是个古怪老头,有时候是个俊秀男子,有时候却是个白衣姑娘,可这些人看她的表情似乎并没有要养她的意思,直到有人从老头手中买下了她。
那人带着她来到一个奢华的宫殿,将她种植在一片幽静的湖中,日日细心对待,就像是在对待自己最珍贵的宝物。从那时起,迷蝶心里渐渐住进了那个眉眼勾人、眼神却温和的男子,她日日看着他,唯一的愿望不过是想要真正站到他面前,见他一面。
可她是梦莲花,永远幻化不成妖的梦莲,她只能因着心底那个渺小的愿望一点点凝聚自己的精魂,成为精魅,却没有实体,永远也无法站到凤墨清面前说一声“谢谢。”
愿望永远无法实现,她只能在这个虚构的梦境中,凭借意念制造出一个幻影,然后欺骗自己其实公子就在自己面前,只要自己愿意,就可以将心中的情绪细细诉说。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会害了那人性命?”
「迷蝶此生唯一的愿望就是站到那人面前,亲口对凤墨清说一声“谢谢”,但若是可以,她也希望她能陪着他一世长安,尽管这份情无关于爱」
彼岸淡然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而睁大了双眼,眼角有一丝雾气缓缓上升,她在哭,可她是精魅,没有实体也就没有眼泪,只有雾气。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迷蝶一遍一遍擦着自己的眼,一遍又一遍地对着彼岸道歉,她只是想见凤墨清一面,以这具身体真实地站在那人面前,可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做会害了恩公的性命。
她自有了意识便有些懵懂,没人告诉过她有关于自身的一切,也没有哪个能说清楚她这样的形态是如何出现的。凤墨清陷入昏迷之时恰是她开花之际,她只当那人是因为太过用心照顾自己才会累的昏倒,可却没有想到这一昏睡竟是好几日。
看着那些形形色色、奇奇怪怪的人进入凤墨清的宫殿,意志风发地进去,垂头丧气地出来,凤墨清的身体却一直没好。迷蝶心里的忧虑更甚,便天天在夜幕降临之后以这精魅之身,进入凤墨清的梦境内,希望这样子能离得凤墨清更近些,至少能陪着他。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因为她,凤墨清才会陷入沉睡,也是因为她出于好心的举动,才让凤墨清在各种治疗下都没有半分起色。
这些是她一直不知道的事情,可在彼岸的诉说中,显然自己才是罪魁祸首。只要一想到自己差点害死凤墨清,迷蝶就忍不住哭泣内疚。
彼岸瞅着迷蝶,直到这人的情绪渐渐舒缓,才慢慢地说道:“你想见他的愿望,我可以帮你实现,但相同的你要付出代价,精魅有实体本就是违背世间之理的事情,不付出代价无法维护世间之理。你愿意吗?”
“我愿意。”迷蝶仰起头,通红的眼眶中雾气还在不停地升腾,可她眼中的坚决却让彼岸的心微微一颤,好像在某一个时间,她也曾看到过这样子满是决意的眼,坚定地让人说不出拒绝的话。
“这单生意,往生阁接了。”彼岸轻飘飘地声音似从天际而来,迷蝶惊讶地发现,彼岸话音一落,自己的身子就变得异常轻盈,甚至开始渐渐变得透明,她还没回过神,整个人已经化成一株小小的梦莲,被彼岸簪在发间。
原路返回,彼岸还是不得不穿过那条通往往生的路,这是凤墨清心底的梦境,与梦莲无关,因此就算梦莲不在,这梦境也不会改变一丝一毫。
只是在即将踏出梦境的那一刹那,彼岸恍然听见一个浑厚的男声喊了一声“孟婆”,她下意识地回头,却发现后面除了黑暗之外什么都没有。
约莫是错觉吧。
不甚在意地回头,脚步不停,彼岸很快除了凤墨清的梦境,虽然她在梦境呆的不足一个时辰,可现实中落日却已沉。
彼岸一从梦境出来,画凝立刻就迎了上去,围着彼岸转了一圈,确认她没有伤这才放心地拍拍自己的胸口,随后慢慢将自己的视线上移,最后定格在彼岸发上的一朵花簪。
“呀,梦莲花!”画凝指着彼岸头上的花簪,不可置信地喊出声,她还以为彼岸进入梦境去救凤墨清,结局一定会是她摧毁了梦莲花,毕竟一朵花幻化出来的影子对她们毫无用处,哪怕从这梦莲花中出现的是难得的精魂。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彼岸会将梦莲毫发无损地带出来,而且看彼岸的眼神,似乎是从梦莲花身上接了什么生意。
“彼岸姑娘,请问二王子现下如何?”看着画凝活蹦乱跳又大呼小叫的模样,江情只觉得好笑,可转眼一想到凤墨清还生死未明,他只能忍住打趣画凝的念头,上前一步对着彼岸恭恭敬敬做了个揖才敢开口问道。
“无妨,这梦莲本无意于伤害二王子。她只是有个心愿未了,我答应帮她实现这个愿望,烦劳江将军送我回一趟往生阁,我有样东西需要拿。梦莲花心愿达成之日,便是二王子清醒之时。”
彼岸携了画凝一回到往生阁,便示意画凝迅速地将店门关好,并开始设置了一个结界以防店内的东西跑出或者店外的人察觉到这里不一样的气氛。
待一切准备妥善,彼岸才穿过后院径自走向其中一间房,打开房门只见里面陈列着各式女子用品,梳妆镜、耳坠、木梳、簪子等,皆分类摆放整齐。
彼岸看了一会儿,直接便往放置梳妆镜的地方走去,在一堆琳琅满目的镜子,她伸手将一面极其不起眼的镜子拿到手里,动作轻柔地用丝帕拂去镜子身上的蒙尘。
不多时原本死气沉沉的镜子焕然一新,并且猛地发出一道光,顷刻间将整个房间照亮,光线减弱之时,只见镜面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繁复的花纹,镜中的景象似被蒙了层雾气,朦朦胧胧看不清,而且连彼岸的身影都看不到。
“姐姐,你让我找的东西在这里,为什么要用到它啊?”彼岸刚准备离开房间,画凝已经手拿着一个匣子急匆匆地跑过来,边跑边问着问题。
等到将匣子递到彼岸手中,看着彼岸将那面镜子小心翼翼地放到匣子中封好,画凝这才明白彼岸为什么要让自己大费周章地找封魂匣,原来是为了迷魂镜。
传言迷魂镜可迷惑他人魂魄,将被迷惑的人的魂魄永远封印在镜中,永世不得超生,而在镜中,不同的魂魄之间会进行一番较量,胜者便能成为迷魂镜之主,肆意地享用迷魂镜的使用权。
当然这只是传言,画凝所知的迷魂镜最大的功能是能制造出实体,哪怕是违背常理存在的幻影使用了迷魂镜,都能拥有实体,肆意地活在人世中。而彼岸拿这镜子显然是为了那梦莲花的精魂,只是迷魂镜理应不是随便能用的,才对!否则彼岸何必让自己设置结界?
“姐姐,这镜子……”画凝未说完的话终止于彼岸柔柔抬起的手腕,回身望了画凝一眼,彼岸轻轻地摇了摇头,拿着迷魂镜便率先出了门。
宫殿里的凤墨清依旧未醒,彼岸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将迷魂镜从怀中取出放置在桌子上,拿过桌子上的茶水便悉数撒到镜面上,待到茶水将镜面清洗干净,彼岸才取下头上的梦莲花簪小心地放在镜面上。
镜面上反射出柔和的光芒,梦莲花簪越长越大,不到片刻便覆盖了整个镜面,与此同时梦莲花花枝上渐渐流出一些浅粉色的汁液,并且迅速地被迷魂镜吸收。
仿佛怎么吸收也不够的样子,迷魂镜贪婪地吮吸着梦莲花的汁液,梦莲花亦是慷慨地将全身的精血全部奉献给了迷魂镜,很快,梦莲花便如一根枯枝般,毫无声息地躺在迷魂镜上,并在片刻之后风化成灰。
“迷魂镜之主,吾以往生之名下令!”一见梦莲花完全被迷魂镜吸收,彼岸嘴里顿时念念有词,顺着她的话音落下,江情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红衣女子,她微垂着眉眼,一副美人无声娇羞的模样。
而且眼前这人身形单薄,腰肢款款,颇有些弱柳扶风的味道,要不是因为知道她不是人,江情觉得自己估计会对这姑娘心生怜惜。
“谢谢彼岸姑娘给我这一副实体。”迷蝶欠下身对着彼岸郑重地行了个礼,然后才将视线放到凤墨清身上,明明已经近在咫尺,可以好好地碰触到自己最为珍视的人,迷蝶却有些害怕起来,她总觉得这一切好不真实。
一直以来只是以花的身份享受着凤墨清的疼爱,却没想到有一日她也可以伸手抚上那人的眉眼,然后一点一点将他紧蹙的眉抚平。
“迷蝶姑娘,我给你一个可以告别的环境,至于那个代价,你同意了吧?”看着痴迷地望着凤墨清的迷蝶,彼岸不得已再次提醒了她一遍。
“那个代价,迷蝶欣然接受。”迷蝶浅笑着应下,彼岸点点头,示意画凝和江情出去,自己也随后离开了凤墨清的寝殿。
屋内很快便只剩下凤墨清和迷蝶两个,迷蝶情不自禁地走到床边,蹲下身,将凤墨清的手小心翼翼地握在自己手上,两手相触的瞬间,凤墨清缓缓睁开眼,而就在此刻周围的景象完全变了。
繁华热闹的大街上,人来人往,随处可闻的叫卖声,迷蝶瞧了半晌才想起来这不是漓渊的王城么?
街道尽头一个锦衣男子带着一个小厮慢悠悠地过来,小厮四处瞧瞧很是新奇的模样,锦衣的公子却是一副失望的样子,嘴里嘟囔着:“漓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玩意。”
这样的失望仅仅只存了片刻,因为一个白发老头手上拿着的红莲完全吸引了锦衣公子的目光,这般妖冶奇特的花放眼整个九州大陆也不一定能见到,锦衣公子如何能不喜欢?当下便花重金买下了那红莲,满意地离开了王城,那人就是凤墨清,此刻正站在迷蝶身边。
「“公子,谢谢你……”这是人世间第一个梦莲花的精魂留在这人世的最后一句话,也是最后一点牵挂」
凤墨清望着眼前的场景,脸上出现几分疑惑,他只记得自己曾经买回这株红莲,悉心照料,可好像在红莲开花之前,他忽然间没了意识,之后一直沉迷于一个梦境中:在黑暗的地界中,满满都是亡灵的地方,想逃他却无处可逃。
“那株红莲是你?”凤墨清看着湖水中娇艳欲滴的红莲,再看看自己身边的红衣女子,总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出这么一个不可思议的问题,可他就是这么下意识地问了出来。
“公子知道我?”迷蝶脸上露出万分的欣喜,她眨着晶晶亮的双眼,扑闪着长长的睫毛充满希冀地望着凤墨清,“公子,我叫迷蝶。”
“迷蝶么?”凤墨清忽然轻笑出声,这一笑宛若满树的梨花在枝头一夜之间绽放,带着淡淡的花香和满满的纯净。迷蝶有些沉迷地看着这笑容,心里觉得就算是颠倒众生都不足以来形容这个笑容的美,更何况他下一句话说的迷蝶心花怒放。
他说:“真是个好名字。”
话音方落,场景骤然转换,闹市的喧嚣从两人身边褪去,转眼间便是满山的花,一大片一大片梦莲盛开在两人身边。
被花海包围的两人鼻尖充盈着那清淡的香气,舒爽得仿佛能洗去一身的疲惫。花海的中央一座小小的竹楼立在那里,旁边还突然冒出一个悬挂的秋千。迷蝶瞅着瞅着,忽然就觉得鼻子有些酸酸的。
用她在凤墨清梦境中制造的相似的场景来告别,果然是最好的圆梦方式。
忍不住伸手拉着凤墨清就往那竹楼跑,一跑进竹楼,迷蝶迅速地将凤墨清安置在软榻上,然后自己拿起桌子上的茶具,有模有样地开始泡茶。从前她看过好多次宫婢泡茶的样子,也暗暗学了好久,就算不能百分百像样也至少有个十之八九吧。
凤墨清最爱云雾,迷蝶便只泡云雾茶,甚至她也只认识云雾茶这一种。仔仔细细每一步都力求完美,迷蝶手下的茶叶似乎有了生命一般,凤墨清几乎能看到那云雾茶叶在水中起步舞蹈,就像一个跳跃的精灵。
而这样的鲜活是眼前这个女子所赋予的,凤墨清定定地看着迷蝶,他见过很多各式的美人,迷蝶这种恰巧是不怎么突出的那种,可她胜在恬静,在她身边,整个人都能平静下来。
总觉得不太像那个红的妖冶的梦莲呢。凤墨清忍不住就拿迷蝶和池中的梦莲相比较,最终还是觉得眼前的女子太过澄澈,干净地就像一张白纸,让人每次说话前都不由得斟酌再三,唯恐污了这张白纸。
“公子,请喝茶。”恍惚出神间,一杯香茗已经递到了凤墨清眼前,热气袅袅,凤墨清有些看不清迷蝶的脸,却能感受到她灼灼的目光定是含了几分期盼几分不安。
“谢谢你,迷蝶,这是我这辈子喝过最好喝的云雾茶。”不是恭维而是出自真心,他从来没有喝过一杯云雾茶能像他手中这杯一样,饱含着泡茶人的情意,让他一品便能得知自己对眼前这个人的重要性。
对于这株梦莲来说,他就是她在这世上最重要的存在么?
“迷蝶喜欢秋千么?”将杯子搁到一边,凤墨清从软榻上撑起半个身子,眼中含着戏谑的笑意盯着迷蝶,直将迷蝶看的满脸通红,就连耳朵都是红红的。
“没有,只是一直很想试试。”迷蝶弱弱地说着,她看到过三公主凤墨瑾荡秋千时候的样子,明明飞的好高好高,高的好像下一秒就会从上面摔下来,可那个小公主脸上却慢慢都是笑意,笑声一次又一次勾起迷蝶的好奇心。
她也想试试那种能够碰到蓝天的感觉,可一个人的秋千总是显得那么无力。但是这一次却不一样了,这是迷蝶坐到秋千上,转头望着一脸温和的凤墨清时的唯一感觉。
凤墨清手下微微一用力,秋千便向前晃去。迷蝶双手紧紧抓住秋千的绳子,唯恐自己被摔下去,可很快恐惧便被欣喜所吹散。她看见湛蓝的天空就在自己面前,近的好像她一伸手就能触到;她看见底下的梦莲都渺小地如蚂蚁,除一大片红色之外什么都看不见;她看见凤墨清在自己的眼中越来越小,然后再变大,清晰的样子慢慢刻进她的心里。
真的不虚此行,拿魂魄换来的实体真的是值得的。
迷蝶眼中慢慢染了一层水雾,在最后一次荡上天际的时候,迷蝶猛地松开了手,她站到秋千上,从上面一跃而下。
凤墨清惊讶地抬起眼,只见那抹红色在天际划过,然后悠悠地下坠,红色的裙袂飞扬,看着真的好像一只翩翩起舞的蝶。
“砰”地一声,迷蝶安安稳稳地跌在凤墨清身上,她下坠的时候凤墨清迅速地闪到她要落下的地方,稳稳地给迷蝶做了个人肉垫子。
拍着迷蝶的背,凤墨清本想叫她起来,却只觉那人环住自己的腰,将头靠在自己的胸口,半晌后才抬起头笑着对自己说:“公子,谢谢你,如果不是你,这样的快乐我永远也不会有。”
迷蝶仰着脸笑得明媚,明媚得凤墨清可以发誓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快乐的笑容。可笑着笑着,她的眼角却忽然落下一滴泪,晶莹得如同清晨梦莲花瓣上的露珠,凤墨清心中诧异,伸出手想要拂去迷蝶眼角的泪水。
迷蝶的身子却是一颤,越发地抱紧他,紧紧地仿佛想将自己刻入凤墨清的骨髓里,可她的身子渐渐变得透明,当凤墨清的手触到那滴泪的时候,迷蝶的身子骤然消散,幻化成一阵风。
满山的梦莲在迷蝶消失的那一刹那,所有的花瓣全部随风扬起,纷扬的围绕在凤墨清身边,好似在道别。凤墨清见状茫然地站起身,看着指尖还留有的泪水,耳边又仿佛传来迷蝶的声音:“公子,谢谢你。我不后悔。”
指尖的泪水渐渐风干,凤墨清觉得自己的脸颊突然一片冰凉,他错愕地抚上自己的脸,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也是泪流满面,那个傻傻地为了一句谢谢就搭进去自己性命的梦莲花,让他不可遏制地心疼。
心口抽搐,凤墨清不由得蹲下身,围绕在他身边的梦莲花瓣顿时飞舞地更加快速,可是不过一瞬间的事情,所有的花瓣全部轰的消散,连那座竹屋都在摇摇欲坠中倏然倒塌,凤墨清不由得闭上双眼。
“结束了。”淡漠的声音从凤墨清耳边响起,他诧异地睁开眼,只见周围的场景万分熟悉,他还在自己的寝殿!身边没有梦莲花瓣也没有迷蝶,有的只是一个大叫着“你个死小子终于醒了”的损友江情和一个奇奇怪怪的貌美女子。
“什么结束了?”吃力地撑起身子,凤墨清有些疲惫地问着。
“迷蝶违逆天命使用迷魂镜,用自身的魂魄换一个实体,只为了亲自和你道谢,如今迷蝶魂魄已不在人世,这件事情自然就结束了。你没事了,二王子凤墨清殿下。”
彼岸有意无意地把玩着手中的迷魂镜,凤墨清眼尖地发现这镜面上有一道红色的花纹,他忍不住指着那花纹问道:“迷蝶在那里?”
彼岸诧异地望了一眼凤墨清,随后弯起眉眼扬起嘴角应了声:“是。”画凝和江情都没有看见过彼岸的笑,此刻一见,顿时就被惊艳地愣在原地,半晌没有回过神。
倒是凤墨清夺过迷魂镜,抚着镜面上那道红色花纹,指尖熟悉的触感让他瞬间怀念起迷蝶的温暖。
“公子,谢谢你。”这是迷蝶留在人世的最后一句话,也是她唯一的眷恋。可是傻瓜,就为了这个,值得么?凤墨清忍不住在心里暗暗说迷蝶的傻和痴,可心里却涌上一阵又一阵的感动,纵使她非人,那又如何呢?
二王子凤墨清至此便渐渐恢复健康,彼岸救回二王子的事情也不胫而走,彼岸和往生阁便再次被人津津乐道。
在床上修养了几日终于可以下床的凤墨清自然是不知道这些事情,他一被允许下床边就迫不及待地走到外面,可一撞见湖中气息奄奄的梦莲,他的眼神顿时一黯。
“二王子?”身边的宫婢眼见主子停下了脚步,颇有些诧异。却见前面的人转过头面无表情地说:“把这一湖的红莲悉数除了吧。”
“二王子是说……不要了?”宫婢显然有些惊讶,宫中谁能不知二王子最爱这一湖的红莲。
“对,不要了,该留下的人已经走了,该找的人也已经找到了,这红莲留着也没有用了。”迷蝶已死,这红莲再也不会开了,留着也是无用。
话音刚落,凤墨清恍然想起那时自己真正想带走这株梦莲的原因,那个白胡子老头说“只要有这红莲,公子就能遇到能改变你一生的人。”这个人,是指彼岸么?
想起那个面无表情又冷冰冰,却会在莫名的时候勾唇笑得像个孩子的店主,凤墨清脸上露出了自迷蝶死后第一个笑容。
几日后,画凝一大早爬起来打开往生阁的门,就见凤墨清拉着江情笑眯眯地站在店门口,不等她招呼,很是自来熟的殿下拉过木愣愣的将军,冲着里面的彼岸大喊:“美人小阁主,在下想当一个小伙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