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烂漫的坠入黑暗,无声无息,刘陵沉沉的睡了一觉,睁开眼,看见他正趴在她身边安静的睡着,侧脸陷入绵软的皮毛中,呼吸轻柔,她扳了扳他的身子,轻声道:“转过来睡,待会脖子疼。”
韩嫣眼神迷离,笑了起来,刚一翻身便哎呦了一声,伸手捂住后颈,刘陵支起身子笑:“我就说吧。”她的头发落在他的胸膛上,媚眼如丝,他一把将她拽倒,欺身贴上,笑道:“幸灾乐祸么?”刘陵已倦怠得一动也不想动,只软弱无力的抵住他的肩膀,摇头道:“求求你了,别再闹了,咱们安安静静的躺一会好不好?”
“不好。”韩嫣摇头,埋首在她颈项边轻嗅,刘陵躲了一下,笑道:“痒。”
她忽然敛了笑意,无边的欢愉中浮起一丝忧伤,韩嫣微微撑起身子,轻抚她的脸庞:“怎么了?不是说好了不再回忆从前了么?”
刘陵点点头:“我知道,我答应你了,但是,但是有件事,我对不起你,我——”韩嫣将她后面的话语吞进了炽烈的吻里,刘陵只觉喘不过气来,身子越来越轻,脑子里一片茫然的空白,只听他轻声道:“别再为孩子的事情自责了,人世原本是苦难多,少欢乐,没有生便无所谓死亡,你只是豁免了他的痛苦罢了。”
刘陵伸展双臂抱住他,两人一起微笑,一同落泪,没有强自压抑的艰辛,他们坦诚相待,这一刹那的理解和妥协,达到了彼此心底最深的谅解,韩嫣抚了抚她的头发,披衣起身,笑道:“有东西给你看。”
他出了门,刘陵裹了皮毛,倚在门边往外看,夜色无边的蔓延,他走到苑里,低头抹去了地上的雪,逐渐露出一块打磨光华的冰面,看不出究竟是什么模样,待他重新站起,从怀里拿出了火石,弯腰点燃了那冰,刘陵捂住嘴,那是什么?她又惊又喜的往前走了两步,细细看去,随着一点一点的光亮铺展开,从侧面能清晰的看到那透明的冰里,镶嵌着一朵朵雕刻精美的冰莲,花瓣蜷曲着被定格在厚重的冰块里,幽幽的亮光从花心深处盛开来,五光十色,剔透玲珑,那火光竟在寒风中不灭。
韩嫣长身玉立,笑看着她,刘陵呆呆的看着那冰莲烛影,说不出话来,韩嫣走到她身边,牵起她的手,笑道:“这回该喜欢了吧?你要再不喜欢,我也没辙了。”
刘陵眼中有泪,点头笑道:“喜欢。”
他抱着她,仿佛劫后余生的恋人,没有迟疑,刘陵笑道:“你哪里想来的这么多花招?”
韩嫣笑道:“你猜猜看?”他紧紧的抱住她,冰冷的触觉落在脸上,他抬头往天上看去,原来是又下雪了。
门外,卿宁靠在门边,忍不住落下泪来,韩说拍拍她的肩,轻声道:“大哥说了,不让咱们回来的。”
卿宁转身看了他一眼,低头靠在墙上,道:“我这不是还没进去么,”她擦了擦眼泪,笑道,“她真美,我自然一辈子也比不上的。”
韩说也靠在墙上,轻声道:“你心里只有大哥。”
“你说什么?”
卿宁皱眉看向他,韩说心里一慌,摇头道:“没说什么,这么冷的天,不如——不如咱们去吃馄饨,好不好?”不由分说,他已拽着她往集市走去,一面笑道:“反正大哥说了,不让咱们回来。”
冬雪纷扬如鹅毛,不一时便覆盖了所有的踪迹,人间一片纯净的白,一转眼卫青带着一万骑兵,已抵达上谷两日有余,边地孤城落日,只留下一座被劫掠屠戮后的城池,卫青下令军队立即补给,整饬城市纪律,待与上谷本地军士接洽之后,却陷入了战术上的短暂犹豫。
卫青没有任何实战经验,即便那江山舆图早已深深的刻在了他的脑海里,此刻却不能单凭地图作战,与其他三路大军之间也没有任何的联络,彼此相距遥远,也不可能相互支援。
议事厅里,卫青听完了上谷军官的奏报,思虑片刻,皱眉道:“依大人的说法,汉匈交战以来,汉军从未有过主动出击的先例?”
那军官道:“自然是有的,只是输多胜少,大人想必也知道,从来是他兵分几路同时从上谷渔阳代郡攻入咱们的腹地,杀掠千里,几乎没有还手的余地,汉军反击和自保都已如此困难,更遑论主动出击?”
“今时不同往日,”卫青目光如炬,慢慢摇头,“陛下诏令养马,训练骑兵已有数年,如果不与他两军对阵,怎么知道咱们究竟是处于怎样的水平,要如何改进?陛下不会甘心,我也不会甘心。”
那人笑道:“大人若是想改变这样的局面,边地百姓自然拥戴,只是那匈奴虎狼之势,大人一旦轻易出关,极易身陷重围,到时恐怕......”
卫青心里一笑,军中自来论资排辈,当年上林苑中是如此,今日上谷依然如此,他还是顶着外戚的名头,可这是怪不得世人的,他看着那军士,温言道:“你说的有道理,不过无论是我与匈奴交兵——哪怕战死沙场,又或是兵败受军令惩处,都由我卫青一力承担,”他眸光猛的变得锐利如刀,扫向众人,“但今日陛下令我为将,这一万骑兵便得受我统领,这局面我就是要改他一改,不试一试,又怎知能不能成?”
众人静默的看着他,卫青手心微汗,苏建大声道:“末将愿誓死追随将军!”
所有上谷军士互相看看,亦道:“末将愿追随将军!”此时探路官折返回营,奏道:“禀报将军,前方未发现匈奴主力踪迹!”
卫青转身看了看地图,沉下口气,看着众人朗声道;“好!咱们要破一破匈奴的规矩,传令下去,众将准备,随时出击匈奴!”
上谷军士心里哀叹,这可不是活活的送死去了?当年连高祖亲率四十万大军出击匈奴都被围困了七天七夜无法脱身,他这区区一万骑兵,连人家塞牙缝的都不够,只听卫青声如金玉,掷地有声的道:“挑选八百精骑,敢奋勇杀敌者优先,此次出击我亲为先锋!”
他此话一出,果然诸人再无异议,到了正午时分,卫青果然亲自点兵八百,引兵出关,愈往北走,天气愈发寒冷,往年此时匈奴都要损失大量牲畜,乃至爆发疫病,若要真正作战,战斗力远不及春夏之时,正是最佳的打击时间,八百精骑迎朔风烈烈而行,一路风驰电掣,卫青沿途不断派出探路官,严令务必避开小股敌人,不做无谓纠缠,待到傍晚时分,远处出现细细的炊烟,卫青驭马立住,苏建问道:“那是什么?”
卫青强自按捺愈发激烈的心跳,扬鞭三振,坐下骏马似是被他的情绪感染,也有些跃跃欲试,他眉眼冷厉,淡淡一笑,扬声道:“前方就是匈奴圣地龙城!匈奴单于的老巢和祖宗所在,匈奴的王旗所在!诸位勇士,此次上谷被屠之仇,报是不报?”
这些人都已亲眼所见上谷城池劫后的惨状,早已义愤填膺,闻言齐声喝道;“报!”
卫青抽出长剑,指向前方,沉声道:“杀——!”
那吼声在风中呼啸,刺得人心血沸腾,只见他一夹马腹,人便冲了出去,八百人马同仇敌忾,马蹄踏得地面震颤,呼喝声起,呈锥形刺入了敌阵!
龙庭虽有一万匈奴守军,但仓促之间无法调集,谁也没有料到,他区区八百精骑便敢孤军深入,而正因为部队较小,移动时并未引起敌人足够的重视,此时猝然进攻,竟奏奇效,卫青赤红披风翻卷,长剑寒光闪烁,率部纵横冲击,苏建引弓射箭,那箭镞带着火光,落在毡房上,极快的蔓延开来,于是众人纷纷效仿,奔出一截后回身引弓,火舌冲天,只听马嘶风啸,声如悲鸣,那龙庭里有许多匈奴单于或诸王的家眷亲属,着火之后纷纷四处逃窜,卫青折身再度冲击,血光翻飞,染红枯草,满耳的匈奴语中,忽然窜出一个尖利的女声:“汉!汉!救命!救命!”
他往四处寻觅,只见一个女子正披头散发的从一处毡房里向汉军跑来,身后有数名匈奴人追赶,卫青喝道:“救她!”
他箭已用完,苏建拉弓如满月,嗖嗖两箭,射死两人,再要引弓,只见那女子身边又涌出几名匈奴骑兵,其中一人嘴里叽里咕噜的说了几句匈奴语,似乎很是愤怒,从马上一跃而下,手里长刀便狠狠刺入了她的胸口,血光溅了半身,卫青心里一颤,只见毡房里又跑出一名女子,看着那女子倒下,凄厉的叫道:“阿姊!阿姊!”
那声音在草原上回荡,刺得人心里发寒,卫青骂了一句,忽然一拍马背,驭马俯冲过去,苏建大急,立即跟上,但人入战阵如水滴,两人很快便被冲散,卫青骑术精湛,绕过诸人,马蹄起落间,人已到了那女子身前,只见幽暗的夜色里,他面色清冷狂悍,金戈染血,纵横劈落,宛如从天而降的战神。不过片刻,他剑下已杀数十匈奴兵士,俯身向那女子伸手道:“跟我走!”
那女子神色懵然,被他大力拽上了马背,匈奴兵士为他气势所夺,竟不敢追击,任他一骑绝尘的去了,这一番闯阵破阵,激起汉军百倍斗志,此时后续援兵已至,一万骑兵就此横扫龙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