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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上)

离歌岁月 他乡的霓虹 2024-12-19 19:21
长乐宫椒房殿。
焚香从鎏金鼎中静静的逸散开来,那气息十分浓丽,昏昏沉沉的混着椒墙的幽香,曲曲折折,和着被光亮割裂的窗格,斑驳明暗,有一点森冷的味道。
未等王娡言语,韩嫣已重重跪下,伏在地上,沉声道:“臣有罪。”
过了许久,直到膝盖已跪得有些肿痛了,王娡才放下手里一卷竹简,淡声道:“上大夫是有功之人,何敢言罪。”韩嫣没有抬头,依然一动不动的跪着,王娡轻轻扫了他一眼,道:“上大夫请起。”
她懒懒的倚在榻枕上,眸光冷峻,细细的将他打量了一回,不由心下微叹,他确是造化的恩赐。虽然姿态谦卑,但面上并无惶恐之色,倒似已做好了准备,她知道他是有些灵秀聪慧的,甚至有几分锋芒,即使他早已改了往年奢华侈靡的作风,但那锋芒依然耀眼,耀眼得令她觉得有些恼怒。
“丞相病了,上大夫可有耳闻?哀家想知道病因究竟是什么,上大夫可否告知一二?”
王娡面色严厉,话音温柔中带着一丝压迫,韩嫣斟酌片刻,道:“臣以为,昨日丞相大人对淮南王世子的态度,已是颇为明显,还请太后明鉴。”
“大人言下之意,丞相与淮南国勾结?”王娡冷笑一声,死死盯着韩嫣,道,“既然如此,还请大人详细告知事情起因经过,也好禀报陛下,审查发落才是。”
韩嫣心里一颤,闭口不言,王娡见状笑道:“大人不必有任何顾虑,丞相位列三公九卿之首,职责重大,股肱之臣,自然该行为检点,不敢有半分差池,若是大人知道了什么,可万万不能知情不报。”
他缓缓的重新跪下,摇头道:“臣的确不知。”
他不能说,如果再说下去,倘若稍有不慎,就会把刘陵也牵扯进来,即便没有刘陵,这样的话也是绝不能够轻易答复的。王娡的目光越过了他,悠然的落在远处,若有所思的道:“窦家究竟是如何败亡的,哀家自信你也该清楚,想必你也不想让旁人一同陪葬罢?既然如此,哀家也不必再顾左右而言他,我再问你一次,丞相大人的病,究竟是因何而起?”
韩嫣心头不禁突突直跳,对于王田,他手里只有两只筹码,其一就是田蚡暗自窃取遗诏副本之事,其二就是那枚玉玦,如今第一桩因为顾忌刘陵已绝不可使其公诸于众,若是第二桩也失去作用,只怕就再没什么可以挟制他的,不过昨日他亮出那枚玉玦时心里就已明了,这样的把戏只能用一次,而且连自己也会被带入险境之中,稍有不慎便会被动至极,但是别无选择。
他没有迟疑,立即将玉玦交了上去,轻轻放在王娡面前,发出一声清脆而细弱的声响,那温润的玉质折射柔和的清光,王娡冷冷盯着它,身子微微颤抖的往后挪了挪,喃喃的道:“为什么她总是阴魂不散.....;.”
既然已经挑明,韩嫣也索性不再隐晦躲藏,微笑道:“我果然猜得没错,这真是栗姬的旧物。”
王娡面色冰冷如霜,连眼角细密的皱纹也似被冻住了一般,慈蔼下透出一股森冷的狠辣,她忽然伸出手抓住那枚玉玦,狠狠扔向地上,只听一声清脆嘣响,那玉玦便四分五裂,有质地脆薄之处已碎成了齑粉,她缓了口气,盯着他问:“你从哪里得来的?”
杀气弥漫满室,韩嫣不紧不慢的道:“这还要问一问丞相大人,栗姬究竟死在哪里,为何而死。”
景帝时栗姬生皇长子刘荣,刘荣被立为太子之后,中宫后位依然长期虚悬,栗姬兄长朝堂谏言劝刘启尽快确立栗姬皇后之位,母凭子贵,以太子之尊奉生母为后本是寻常之事,可刘启为此事登时勃然大怒,立即将刘荣贬为临江王,毫不迟疑的将其遣送出京,栗姬也从后宫第一位的宠妃沦入冷宫,地位一落千丈,不久便传出了死讯,刘荣也因私自占用宗庙土地而被羁押在狱,很快也自缢身亡。
“看来陛下真是素日对你恩宠太过了,”王娡亦从容的笑了笑,道,“她是骄纵太过,终于激怒了陛下,最后亲自吞下恶果,与旁人有什么相干?深宫里从来刀剑无影,相信大人自然也是明白的。”
韩嫣眉宇坦荡,摇头笑道:“太后多虑了,臣决计不敢,只是刀要落在脖子上,总要尽力阻一阻,哪怕终是阻不住的,也总好过坐以待毙。”他声音铿锵疏朗,倒有几分无所畏惧的气魄,王娡听罢不由微愕,点点头,笑叹道:“好孩子,好孩子,细细想来,哀家已许久没听到这样的言辞了。”
韩嫣心里一动,记得幼时入宫跟在刘彻身边,她有时也是这样唤他,她自然极疼刘彻,可待他也是不差的,于是慢慢敛了笑意,眼里渗入了一丝忧伤。
王娡低下头静坐片刻,面上划过一丝疑虑,道:“昨日刘迁所谋之事,看来你是已预先料到了,哀家想问一问,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韩嫣似是早已料到她有此一问,立即取出一块黄绢,恭恭谨谨的递到她面前,王娡接过去一看,一双手止不住的颤抖,惊疑不定的看了他一眼,道:“......是她,竟然是她!”
“......太皇太后高瞻远瞩,所谋深远,臣心内敬佩,太后不必担心,最后传话的宫人都已远去了匈奴,想来是再也回不来了。”
王娡面上滚落豆大的泪珠,落在那黄绢上,瞬间不见了踪影,她痴痴的坐着,又看了看那已陈旧的字迹,仍是不能相信,喃喃的道:“她原先是偏宠梁王,后来是为了栗姬和刘荣,什么时候为了我?等到阿彻继位,她还要抬出个刘安来!原来......原来......”她话音哽咽,半晌说不出话来,韩嫣低声道:“太皇太后心里,自然还是偏向陛下的,刘安的心思,大约她已料到了几分,是以特特的留了此物,以防万一。”
王娡拭去泪痕,侧过头,冷冷的道:“谁知她是否真是此意?或是她有意要令我难堪,也未可知。”
韩嫣知她久在深宫,防人尤甚,所以并不多言,王娡安定了心绪,复又面色威严冰冷,道:“这些事你可告诉了陛下?”韩嫣摇头,依然眸光坦荡,她这才稍稍心安,一面却对他如此直白的心机愈发的忌惮,若是他真的以此要挟,即便她自身无事,田蚡却是危殆,若是将遗诏之事也抖搂出来,只怕再也没法收场,可若是她先发制人,却又没法保住田蚡,何况还要防着他将这些事情告诉刘彻,无论如何,终是不妥的,但暂且只得与他虚与委蛇,她正暗暗咬牙,殿外侍从传令上来,却是十万火急的鸿翎信使传回长安的消息。
匈奴大军压境,北地烽烟再起!
韩嫣忍不住心绪激荡,却立即冷静下来,道:“臣斗胆问一句,太后以为,应当如何应对,是战是和?”
王娡皱了皱眉,漫不经心的道:“他们要的不过就是些钱财粮食,给他们不就完了,若要和亲,再送几名宫女过去,想来也就打发了,没甚大不了的。”
她此时心里心心念念的只想着韩嫣手里攥着的秘密,她被这种强烈的不安控制着,直觉面前这个男子极度危险,至于什么匈奴或是战争,那还依然遥不可及、无需挂碍,她所要考虑的,只是如何不动声色的解决这个麻烦,不论是用什么方式。
韩嫣听了她的答复,静默半晌,轻声道:“太后若是依然延续太皇太后的策略,只怕陛下或要失望了。”
王娡打定主意暂时不与他为难,闻言笑道:“多谢大人替我解惑答疑,大人不如去宣室殿瞧瞧,看陛下此次是何态度?”
韩嫣赶到宣室殿时,大臣们还未到来,刘彻正负手站在偌大的江山舆图前,回眸看向他,眸子里满满的尽是跃跃欲试的光彩,带着一丝欲要睥睨天下的气势,简直如猛虎出笼,韩嫣躬身,小心翼翼的道:“陛下打算此次是战是和?”
刘彻微微挑眉,有些不满的冷哼了一声,道:“你是越发的胆小了,是战是和?哼!该是派谁去打,怎么打!”
——————这一片远山叠翠,秀木如怀,崎岖的路途蜿蜒直入山坳,又从另一侧山脊翻了过去,沙沙的风声里只能偶尔听到一两声铃铛轻响,山里没有人烟,待那铃声飘得近了,才隐隐听一名女子有些不耐的道:“到底还要走多久?”
“总要翻过这个山头罢,大约另一边会有借宿的地方。”
那女子似是怄气,一迭声的怒道:“借宿,借宿!十天到有八天宿在野地里,你耐烦我不耐烦,那兔子肉一股子腥膻味,在这么下去,索性饿死累死罢了!”
那男子便讷讷的不言语了,只牵了驴子闷头往前走,后面那女子正是刘陵,正满面怒容,似是腰酸背痛的伏在驴背上,只管瞪着他发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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