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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下)

离歌岁月 他乡的霓虹 2024-12-19 19:21
韩嫣回到僻居的小屋里时,已将近凌晨,刚刚和衣卧下,天色便逐渐亮了起来,浮光白如鱼肚,他虽然睡不着,却是懒懒的一动也不愿动了,不过半个时辰,已听到屋外有人洒扫庭院的声响,窸窸窣窣的刮磨着地面,仿佛刮在他的神经上,惹人烦厌,他起身微微推开窗向外看去,只见一名女子正拿着笤帚打扫满苑被风拂落的秋叶,背影窈窕,容貌略嫌平淡,却很是悠然的模样。
“阿宁。”
韩嫣轻轻唤了一句,卿宁似是一惊,回眸看来,见是他,不由粲然一笑,将笤帚放在树下,几步走了过来趴在窗框上笑道:“公子几时回来的?”
韩嫣看着她,沉默片刻,道:“我有些话要对你说。”
卿宁心里微微一动,笑着掩饰:“要说话也要先吃点东西吧,我去做点吃的,公子先等等。”说罢不待韩嫣答复,已转身匆匆的往小厨去了,韩嫣心里叹了一声,起身跟在她身后,卿宁有些手忙脚乱,片刻已将时令新鲜的蔬菜尽数摆了出来,碰得漆盘陶罐乒乓作响,不敢看他,韩嫣倚在小厨门口,笑道:“也吃不了这么多。”
卿宁声如蚊蚋:“我也不知道公子爱吃什么,多做两样,总是好的。”
陶罐里有清水,她挽起衣袖,将碧莹莹的菜叶倒进去,一双纤手探入水里慢慢清洗,那水纹浮光微微荡漾,映着她的眼眸也分外清亮,韩嫣有些不忍,柔声道:“你别忙了,我还不饿,先陪我说几句话吧。”
卿宁慢慢直起身子,祈求的看向他,盈盈的泛起一丝泪光:“只求公子,别赶我走。”
这个男人,是她拿命豪赌来的,不知是幸或不幸,至少名义上他是她的丈夫,他履行了他的承诺,将她带出了未央宫,远离了中宫,甚至给了她名分——这一切都跟做梦一样,比做梦更不真实,即使他只是将她安置在这里,从来没有带她回过家,甚至很少回来看她,但这一世即便是心理上的虚荣也足够令人难以抗拒,毕竟,这个曾高高在上、似乎远在天边的男子,从某些意义上来说,是属于她的。
韩嫣有些无奈,淡声道:“我当日那般做,虽然有我自己的私心,也是为了你能顺利脱身,虽然于你的名节有害,却是最好的法子,我只希望你勿要怨我。”
卿宁眼波微颤,看向他,摇头道:“我怎么会怨怪公子,只希望这一世能报答公子恩情的万一,公子既然是我的夫君,我便认准了公子,无论要我做什么,我都是愿意的。”
韩嫣微微皱眉:“你该知道,那不是真的,不过是暂时的权宜之计,你的一世可还长着,难道甘愿就在这间屋子里困顿下去?”
卿宁点头道:“心甘情愿。”
“可这对你不公平,”韩嫣已有些不耐,“我从未对你尽过做夫君的责任,以后也绝不会,你还要坚持么?”他话至此处,面上已显出些冷漠无情的意味来,卿宁瞧他神色,扑通一声跪下,低泣道:“哪怕是做侍女丫鬟,服侍公子一世,我也愿意,只求公子不要赶我走!”
韩嫣顿觉无力,可看着她跪在地上,楚楚可怜的模样,恍惚中竟似看见了玉奴儿,心里忽然软了下来,叹了一声,将她拉起来,道:“好罢,你既然这样坚持,从此后我也由得你,不过我话既已说明,就绝不会收回,该怎么样,你自己好生掂量罢。”
卿宁听他松口,已大大舒了口气,擦干眼泪,冲他甜甜一笑,转身继续清洗时蔬,不过片刻时间,已做出了五六样小菜,因是清晨,口味具是十分的清淡,绝不油腻,韩嫣动了几筷,淡声道:“你厨艺倒是不错。”她本是心里忐忑,听他夸赞一句,立即乐呵呵的笑开了去,只觉心都要飘到天上去了。
“傻笑什么?”韩嫣其实没什么胃口,略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箸,看了看这间小屋,道,“你若是有功夫,去帮我买些花种回来。”
卿宁奇道:“要花种做什么?这时候就快入冬了,只怕是种不活的,不如明年春天再买?”
“要在我这里待着,有一条便是,凡事不要多问,照做就是。”韩嫣轻轻抛下一句,起身往汤室走去,一面道,“我要沐浴,你去准备干净的衣物。”
他真拿她当侍女了,卿宁望着他的背影,撅了撅嘴,又忍不住笑了笑,立即帮他去拿衣裳,刚取了衣裳,便听屋外轻轻响动,她出门一看,却是一名极英挺的少年立在苑中,身形峭拔,眉眼十分俊秀,竟与韩嫣有几分相似,只是更冷寂刚硬些,那嘴角的线条傲岸而生硬,只微微一动,便与韩嫣明显的区别开来了。
他看着怔愣住的卿宁,淡淡的道:“我是韩说。”
卿宁恍然,原来他也与韩嫣一样,是弓高侯家庶出的孙子,不过比韩嫣要年幼许多,她心里一动,打趣道:“你们韩家的男子,是不是各个都生得如此英俊的?”
韩说皱眉道:“你是什么人,怎地言语如此轻佻无礼?”
卿宁忍不住扑哧一笑,原来他还是个如此正儿八经、刻板守礼的人,与韩嫣更是不像了,韩说见她笑容,不由面上一红,转过头不再言语。卿宁听他问起,心内不由惆怅,出神的望着苑子里的一株常青树,摇头道:“我也不知我是什么人,原本他是我夫君,可惜他不想要我,不过没关系,只要能留在他身边照顾他,我也就心满意足啦!”
韩说古怪的看了看她的脸,摇头道:“不可思议,你真是我见过的、他身边最寡淡的女子,他怎么会......”
他未说完,卿宁已将脸一沉,把手里衣衫往他手里一塞,道:“公子正在汤室里沐浴,你自去找他罢,我可不奉陪了。”说罢转身就走,取了些银钱,按韩嫣的吩咐出门去买花种,再不理他。韩说不比韩嫣,从小娇生惯养,一向是旁人追着捧着,哪有女子敢这样待他?在树下怔愣半晌,才回过神来,去找韩嫣。
汤室中雾气缭绕,韩说唤了两声,却无人应答,他往里走去,却见韩嫣已浸在温水中,靠在青石砌的台边阖眼睡着了,大约是听到他的脚步声,略睁开眼,淡声道:“你来了?”
韩说点点头,道:“家里都听说了昨日长乐宫里的事,父亲......父亲很是担忧,让我来问问你。”
韩嫣冷笑一声,接过他手里的衣物一件件的穿上,对镜理了理衣冠,道:“大约他又怒极了,偏又不敢亲自来找我,所以打发你来探探口风,是不是?”
韩说忙摇头,想了想,又点头道:“也是,也不是,昨日的事我也听说了,陛下要认修成君这样大的事,你也不与家人通报一声,就这样私自做了,大家自然心里忐忑不安,我自然更替你担忧,所以才来问一问。”
韩嫣眉宇冷漠,眼神锋利如刀,冷飕飕的扫了他一眼,道:“陛下是明君,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他断不会为难你们的,你回去告诉他们,这一点大可放心,至于我是死是活,你父亲又何曾关心过,我可不敢劳驾。”
“他也是你的父亲!”韩说难以忍受,大声道,“几乎从我记事开始,你常年在外极少回家,父亲也很少对我们言笑,一向都极为严苛,你们这场气到底要斗到什么时候?”
“到他亲自来,向我道歉,向我母亲认错,他做得到么?”
韩说忍无可忍:“从没有这样的说法,你这是不孝。”
韩嫣冷笑道:“对!我就是不孝,他可以亲自来把我带回去,国法家规处置,我也绝无怨言!否则我这一世都是如此,绝不会变。”
韩说深知他心性孤傲寡绝,有时圆滑得滴水不漏,有时却又一颗心比石头还硬,任谁劝也没用,也不必指望他哪一日会忽然幡然醒悟不计前嫌,爱憎在他心里泾渭分明、绝不模糊,讽刺的是,这正是他从小敬畏他、崇拜他的原因之一,因为他的决然反叛和义无反顾,甚至悍然对抗整个家族——或许是自己这一生也不敢想不敢做的事。
他不知怎么为父亲说话,低声道:“父亲也许......并不是像他面上那样绝情的,平时他从不许我们提到你,但你升了上大夫的官职,他心里高兴,竟然大醉了一场,这些我们也都看在眼里,爱之深责之切,天下为人父者,大抵都是如此。”
韩嫣慢慢平复了怒气,转过头,不无悲哀的道:“那又如何?他知道我心里恨他,他也恨我,既然如此,大家就彼此怨恨吧,这也不过是一种方式,你又何必为此不能释怀?”
韩说还欲说些什么,只听门外有人高声道:“上大夫可在?”
称他上大夫的人,自然是宫里来的,韩嫣最后对镜整理了衣冠,快步走了出去,打开门一看,正是长乐宫的詹事,他眼角耷拉着,拖长了音调,声音尖细的道:“王太后有旨,请上大夫即刻入宫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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