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陵醒来的时候,天光沉暗如墨,原来已经入了夜,她的背脊酸疼得几乎难以动弹,即便身下软和的枕垫也丝毫不能缓解这样的疼痛,她模模糊糊的呻吟了一声,只觉有人坐在榻边,极温柔的问道:“你醒了?”
她微微睁开眼,正对着韩嫣那双深湛温暖的明眸,比晨星还要明亮,里面盛着满满的暖意,她从不信天底下还有比这更美的眸子,于是一直呆呆的望着,似乎要看到他们的最深处,看一看里面到底有些什么,有没有自己的身影?
刘陵淡淡的‘唔’了一声,作为对他的回应。
韩嫣将水送到她的唇边,似轻责又似怜惜的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她不答,微微碰了碰温热的水,沾湿了嘴唇,并不多喝。侧过头将脸挨着枕席,轻声道:“你还在生我的气么?上次是我任性,你别再生气了。”
韩嫣一愣,原来她竟还惦记着上次二人怄气之事。
此刻她不是淮南王的女儿,不是刘姓宗亲,只是一个静静躺着的少女,正一心渴求心上人的原谅,或许她身上带着许多贵族女儿的缺点,比如挥霍成性,比如自私任情,比如行事偏激心胸狭隘,生性冷漠高傲。
而他挑剔的同时,难道自己身上便没有许多的缺点?他熟知陛下待诸侯王的心思-----只怕日后一个也不会放过,势必要令天下诸侯画地自限,再无谋反之力,是以他一直与刘陵保持着不冷不淡的距离,以免日后祸及自身,这样的清醒理智,这样的通透,本是他一直引以为傲的关于权术的直觉,而此刻对着刘陵,他却只觉得惭愧,难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便不自私,就不是懦夫的行径么?
人若是一生一世都如此的理智克制,又有什么意思?
韩嫣的目光轻柔,蓦地抱住她,俯身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笑道:“生气?生什么气?我几时生过你的气了?”
刘陵一愣,她素来怕痒,躲了几下,咯咯的笑了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亲她,第一次主动亲近她,她直觉要永远铭记这个时刻,这一刻如此甜蜜,如此欣喜,恍如浸着花蜜香甜的、温软如春日的一道暖阳。隔着薄薄的衣衫,她能感觉的到他的心正沉稳的跳动,每一次跳动都如一次震颤与碰撞,那山脊般笔挺的鼻梁下热气喷洒,引诱着彼此血脉里与生俱来的默契与骚动。
两人头挨着头,享受难得的世外时光,在这远离长安城一切是非的、偏远的行宫之中中,却找到了心灵的契合与纯净。
刘陵倚在他怀里,被他身上淡淡的沉香气息包裹,淡淡的笑道:“这次多亏了玉奴儿,我才能找到你的。”
韩嫣听她提及玉奴儿,莫名的紧张了一瞬,听她的话音却有感激之意,不由一笑,故意在她纤腰上一掐,道:“你又提她,有完没完?”他下手极有分寸,让人又痛又痒,偏又不会伤及筋骨,刘陵躲了一下,笑道:“我都已经认错了,你还要怎样?要我跪下来跟她赔罪不成?”
韩嫣笑道:“又胡闹!这件事不许再提了!”
刘陵闷闷的点点头,道:“好,以后再不说了。”
两人静静的呆了会,刘陵问:“是陛下让你来这里的?做什么呢?”
韩嫣闭着眼,将身子慢慢缩下来,依着刘陵的颈窝,呼吸间一热一冷的触觉,惹得她背脊泛起一阵酥麻,身子却随着这平稳的呼吸沉静下来,似睁非睁的眼眸望向窗外漆黑的天空。
韩嫣累了似的,喃喃的道:“......陛下命我随同卫青,好好看着这支新军,揣摩与匈奴交战的方法。”
刘陵应了一声,忽的想到了雷被昨晚对她说的话,心里不由一慌,她并没有刻意打探什么,更何况韩嫣对她一点防备也无,自己又怎么忍心欺骗?可是......她是明白父王的心思的,若是父王问起,自己又该如何面对?
韩嫣摇摇她的胳膊,道:“怎么不说话了?”
刘陵心里微涩,面上却晕开一抹微酣的笑意,道:“我来的时候可是穿的男装呀,那些人只怕都要误会你了。”
韩嫣一愣,满不在乎的道:“误会便误会吧,有什么打紧的?我还会怕这些?”
刘陵瞧他几分狷介几分孩子气的模样,抿嘴笑道:“你不介意我可介意。”
韩嫣一向自负容貌风度,似调笑又似认真的道:“你介意?介意什么?无论章台永巷,哪里没有这些蜚短流长?”刘陵轻捶了他一下,嗔笑道:“瞧你美的!”
两人絮絮低语片刻,韩嫣静静依着刘陵的肩,呼吸平缓的睡着了,想来他每日在外随军,应是疲累至极,刘陵一动不动的任他抱着,灯烛愈发昏黄,而心内只觉前所未有的安然快乐。
盛夏的黑夜分外短暂,不过几个时辰,白昼的光便将漆黑撕开了一线,接着便是万缕金光撒漏,又是一日晴好。
韩嫣醒的极早,极快的穿戴打理好,转头却见刘陵正光着脚、仅着一件亵衣,站在窗口向外看去,他随意挑了件自己的衣物,走到刘陵身侧,往她身上一裹,道:“山林间不比城里,晨起易凉。”
刘陵身上一暖,伸手抚摸那衣边精致的文章,笑道:“......上林苑风光秀丽,登高远望,看见的却是平日在长安城中绝看不到的风景。”
韩嫣站在她身后,闻言也向外看去,只见亦浓亦淡的朦胧雾色萦绕着殿阁,如一挽轻纱披拂苍翠,那千株赤金色的朝日光辉是东皇太一向人间射出的羽箭,天边厚重浓丽的云是他随风纷飞的宽大衣裾,万只鸟雀的啼鸣是他华贵的车驾启程的音律,这场景清冷雅致,确非长安城中烟火鼎盛的模样。
刘陵回眸看他的神色,忽而略有几分撒娇的道:“我也要随你一同去。”
韩嫣回过神来,原本抚摸她满头秀发的手忽然拍拍她的脑袋,笑道:“不许胡闹!乖乖在这等着,日落的时候我就回来了。”
刘陵自然一百一千个不依,拉着韩嫣的袖口不依不饶,她心思机巧多变,再加上能言善辩心性执拗,非得达成所愿不可,韩嫣被她缠得没了法子,只好冷着一张脸道:“领兵的可是卫青,女子随军可是触犯汉律的,你也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