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被回眸,轻声道:“我看见翁主出来,想着时辰已晚,我怕翁主......所以......”
刘陵眯起眼,道:“父王和太子知道么?”
雷被犹疑了片刻,摇摇头。
刘陵此时已从方才的惊惧中回过神来,看着雷被犹疑,她心思转动,道:“你骗人!”雷被心思本来就浅,被她眸光一迫,更是说不出话来,刘陵见他不言语,转身便往原路返回,雷被一急,忙拦着她道:“我......我告诉翁主就是了,你别回去,那里很......很是危险的。”
刘陵心里得意,转身直直的盯着他,笑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雷被咬唇犹豫了片刻,将淮南王与太子刘迁说的话原原本本的讲了出来。
原来他听得刘安与刘迁说的话,不知怎的便鬼使神差的跟着刘陵出了淮南王专驿,一直跟到上林苑中,这才从野狼嘴里将刘陵救了出来。
刘陵一甩袖,怒道:“胡说!父王一向疼我,怎么会如此......”
雷被见她不信,有些急了,眼里茫然的想了想,道:“是真的......你去牵马,他们也都是知道的,也没有阻止......”
刘陵紧紧的盯着雷被的双眼细查,蓦地低下头,背脊上冒出丝丝寒意,身子一阵阵的开始发抖,他们!他们!她的父亲,她的弟弟,她的至亲之人,竟然想要利用她以达到自己的目的?!韩嫣知道几乎所有关于天子的机密之事,究竟是什么样的企图需要接近韩嫣来达成?
倘若自己今日没有遇上这匹狼,雷被没有跟出来救她,只怕自己要么就此葬身狼腹,要么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被他们利用了!刘陵心内一阵气恼,发了会呆,却感到眼前这少年正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
她虽着男装,未染胭脂,依然宛如芙蓉清雅动人,嫣红的唇瓣宛如娇艳的春花,总引得人欲要俯身吻下去的冲动,她的每一种神情,或笑或怒,或喜或愁,都是如此的生动纯粹。
刘陵薄怒道:“你看什么?你在嘲笑,还是在怜悯?”
雷被慌忙摇头,他怎么敢嘲笑她?不不不,他绝不会的,自她从他身畔走过的时候,他就已经不敢了,只是她不加掩饰的伤心令他也跟着难过起来,轻声道:“这......寻常的富贵人家为财为权也有争斗不断的,更何况是天家......翁主别难过了,也许......”
“你懂什么?!”刘陵斜睨了他一眼,冷冷的打断他,她生长于宫阁之内,见识的难道还少么?有什么是她不清楚的?只不过是在比谁更薄情、谁的心机城府更深、谁占了先机罢了,生在此间,若是执着于情,只怕到头来被人生吞活剥了,也不明何以如此,还不如大家彼此心照不宣,算计也罢,各自保重便是。
雷被不明白她的心思,嗫喏道:“翁主来这里做什么?”
刘陵淡声道:“寻一个人。”
雷被噤声不再问,两人一前一后穿过这片密林,他拾了枯枝一路拍打草丛,偶尔伸手扶一把刘陵,他的方位感极好,夜间视路也毫不费力,不会如刘陵那般原地打转,走了三个时辰左右已差不多出了这片林子,面前终于出现了一条路。
刘陵肋下疼痛难忍,行走一夜,只觉腰背酸软,膝盖恨不得即刻便要软倒,雷被扶她在路旁一块石头上坐下歇息,瞧着她抿嘴咬牙忍耐的样子,心里不知怎的,竟有些微嫉妒那个能被她如此追寻、如此珍重的人。
东方渐渐晕开一抹深赤,一层层的染透山林,雾色被那光与暖驱散,也驱散了刘陵心底最后一丝恐惧,她站起身继续往前走,既然有路,想必已经离行宫不远了,果然再走出一截,远远的可以看见那宫阁的飞檐角宇隐在苍翠之中,十分精致玲珑。
刘陵转回身,对雷被道:“你走吧!”
雷被一愣,轻声道:“我可以......可以留下来保护......”
刘陵皱眉,若是有韩嫣在身侧,她还需要什么人保护?她冷冷的道:“不必了,你快走吧,我不想他看见你。”
雷被明白过来,原来她是怕那人心生误会,他尚在犹疑,刘陵怕韩嫣已在附近,不耐的跺了跺脚,道:“你快走啊!听不懂我说的话么?”
雷被心里泛起一丝酸涩,点点头,转身离开刘陵,有些不舍的回眸看了几眼,快步离开了此地。
刘陵继续往前走去,那座宫室便是天子行宫棠梨,此时天光已透亮,朝霞映着半边天空,天地一片绯红,刘陵还未靠近,已感觉到了大地似在震颤,她紧走了几步,终于看见了建章营宿卫,那守卫见着刘陵,大声喝道:“何人擅闯上林苑?”
两个军士上前架住她的胳膊,用力将她摁住,刘陵忍不住疼痛哼了一声,道:“我要见韩嫣!”军士听得韩嫣的名字,对视了一眼,闪过犹疑神色,上下打量了她一回,却见她是个纤弱白皙的少年模样,且一身粗衣满面风尘,却不似与韩嫣素日结交的世家公子,于是冷冷喝道:“竟敢直呼公子名讳,你好大的胆子!”
刘陵手臂抽痛,冷笑一声,道:“韩嫣韩嫣!我便是这么无礼了,你们待要如何?”
她身着男装,一笑起来别样的妩媚风流,两名军士彼此会意似的笑了一下,一人道:“不如先把他带进去罢?既然他是来找公子的,不如留待公子决定?”
刘陵一愣,一看那人暧昧神色,即刻明白了过来,她却是毫不理会这些世俗的,根本不屑辩解,她踉跄几步,被他们拉拉扯扯的带进去,环顾四周,这座行宫虽然不比长乐未央恢弘壮丽,但复道纵横、帷幔飘飞,被古木环绕入怀,藤蔓攀附纠缠,黄莺画眉啾啾,好一个清净自在之处。
走了近半个时辰,绕过重重高台,眼前却是饲马处,食槽水槽中还满着,却一匹马儿也无,刘陵回眸问道:“这是何意?”
那守卫笑道:“如今公子不在,还请小公子先在此处委屈将就,待得公子回来,再行禀报。”他一面说着,一面将刘陵往马厩里一推,她足下趔趄,摔倒在地上,一股恶臭扑面而来,衣物上亦沾染了些许肮脏秽物,刘陵膝盖酸疼,一经软倒,竟站不起身,她并不着恼,反而笑着撑起身子,靠着马厩里潮湿的墙角,静静的坐着歇息。
刘陵心知这些兵士自然看不起凭着色相获宠的男子,虽然已是渴极饿极,但始终抿紧唇角,一言不发。帝国的规则便是如此,女子依附于男子生存,倘若她默认自己娈童的身份,还可待在这马厩之中,倘若她申辩一句自己是女儿身,只怕即刻便要以汉律论处,带离棠梨宫交廷尉署论罪,只因女子是绝不能进入军营的。
她低着头,倚着墙壁静待,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昏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