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间,雷被用过晚膳回到住处,一推开门,便觉脖颈间一片寒凉,竟被一柄长剑轻轻抵住,他待要后跃脱出剑势,一见面前之人,不由呆住。
面前的女子分明是今日他无意冲撞的陵翁主,此刻她已不似先时那般怒气冲冲,一双美眸婉转灵秀如狐,带着一丝得意的狡黠,她手里正拿着自己的佩剑,广袖内散着盈盈香气,叫人一阵恍惚。
不知怎的,一见着她自己便六神无主,没了一丝主张,只觉就这么被她拿剑指着也罢,竟舍不得往后退开一步。
刘陵瞧他痴傻的瞧着自己,眉头一皱,撤剑轻叱道:“发什么呆呢?......把你的衣裳给我一件。”
雷被支吾着说不出话,走到房内衣箱旁,找了件最好的衣裳递给她,脸色已红透,好端端的,要自己衣裳做什么?刘陵拿过衣裳看了看,便几步跨出门槛,又转头对雷被笑道:“谢啦!不许告诉别人!”
她一笑,甜美如荔,眉眼嫣然,宛如一川冰雪化为春水,极是动人。片刻芳踪已不见,雷被呆呆的望着好一阵,胸腔内激荡如鼓点,只觉这感觉生平从未有过,如饮醇酒般醉人。
刘陵拿了衣衫回到房内,好容易穿好了,趁着夜色遮掩,悄悄的牵了匹马,偷偷的走出了专驿。
刘迁看着她的背影,颇有几分担心,道:“阿姊果然是去了,父王,这么做合适么?阿姊可会有危险?”
刘安摇头道:“你懂什么?平常人能接近韩嫣已是极难,阿陵竟能与他有了一段牵扯,像他这样的人,跟在刘彻身边已有数十年,金银珍宝器皿玩物不能使他动心,唯有真心能打动他,你阿姊待他显然已是动了真心,若是......能通过这一层关系打通天子身侧之人,阿陵可是功不可没,到时候陛下身边还有什么消息是我们不知道的呢?”
刘迁笑道:“父王果然高明!”
刘安望着一轮明月,似叹息的道:“就看你阿姊有没有这个本事了,这般机会若不知利用把握,也不能算是我刘安的女儿。”
刘陵从专驿溜出来,仿佛是得了自由的鸟雀,一路往建章营中驰马而去,花了些银子贿赂守卫,那守卫却道卫青与韩嫣皆在上林苑中。
这下可是麻烦了。
刘陵皱了皱眉,上林苑那么大,从哪里找起呢?但她转念又想,既然他们住在上林苑内,自然是在行宫周围才有食物补给,上林苑虽然大,但行宫就那么几处,这么找起来也就不那么困难了罢。打定主意,她即刻便往上林苑中行去。
夜晚的山林间雾色弥漫,生得极苍翠繁茂的树木遮挡住了月光,林子里只有偶尔倾泻的一丝丝光亮,鸟儿时而发出咕咕的叫声,草丛里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总是簌簌的响动。
刘陵一边给自己鼓气,樱唇紧紧的抿着,一边告诉自己不应害怕,自己是天家贵胄,自有神明护佑,可一边仍然觉得心寒胆颤,控缰的手难以抑制的发抖战栗。
走了一会,她绝望的发现,的确是高估了自己,因为她已在广袤的上林苑中迷了路。在密林里看不到星辰,但她不敢贸然爬上树去,谁知道树上有没有盘踞的毒蛇异虫?
胡乱走了一阵,实在看不清方向,她勒马停下,将马匹的缰绳拴在树上,自己摸索着转到树后,在树根下抱着膝盖静静的发抖。一丝丝的轻微响动都能令她觉得恐怖。
她离开了父王亲人,却不知道韩嫣身在何处,她应在高床软枕上做一个温柔舒适的美梦,而不是被困在这里担惊受怕。可是她心里一点也不后悔,她从来不会为了自己的任何决定而后悔。
鼻翼忽然嗅到了一丝腥味,那是野兽所独有的腥气,刘陵警觉起来,身侧的马儿打了个响鼻提醒主人,过了片刻,草丛里一阵轻响,传来粗重的呼吸声。
刘陵双腿发抖,慢慢的直起身体,无法控制的往后退去,地上的草在衣裾摩擦时发出轻微的声响,那草丛里发出一阵野兽喉管中特有的浑浊抽气声,似在吞咽着什么。她随手折下一截树枝拦在身前,惊惧至极,心里一遍遍的狂喊:救我!
韩嫣救我!
那东西终于钻了出来,浑身漆黑漆黑,眼睛闪着凶光,血红色的舌头上隐隐的露着尖尖的牙齿,喘息沉重,竟然是一匹狼,一匹野狼!
刘陵惊骇之极,拼命的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想要跑,腿却根本无力支撑身体的重量,那马儿被缰绳拉扯困住,不停的挣扎,焦躁的刨着蹄子,发出荷荷的声音。
刘陵看了马儿一眼,再死死的盯着野狼,哆哆嗦嗦的往后退去,那野狼做了一个准备攻击的姿势,刘陵却是识得这姿势的,下意识的往后紧退了几步,有了这马......那丑怪的野兽应该足以果腹了罢?!
马儿拼了命拉扯缰绳,马尾扫了几下,后腿极焦虑的半扬起,并不带什么威慑力的威胁着野狼,刘陵喘息过度,喉管干涩的疼痛,不料那马儿死命挣扎之下,竟然挣断了缰绳,四蹄生风,一溜烟的便跑了个没影。
野狼并不去追,只是恶狠狠的盯着她,刘陵心里‘咯噔’一下,心知再也跑不掉,往后退了几步,那狼也逼近了几步,那后腿猛的一蹬-----刘陵闭起眼,蓦地举起手中的枯枝胡乱一通乱打,嘴里惊惧至极的嘶叫:“救命!救命!......救救我!......救救我!!”
接着她便绊在一跟藤蔓上,身子踉跄了一下,终究没有摔倒。
而狼也并没有扑过来。
刘陵睁开眼时,只见它后脖颈上正插着一柄长剑,扑在地上苦苦的挣扎,鲜血的腥气在林间弥漫开来,刘陵紧张过度,乍闻得这般腥气,一时呕吐起来。
黑暗里看不清那人的脸,刘陵用力过猛,肋下生疼,声音沙哑,咳嗽了几声道:“是你么?”
那人似是一愣,拔下插在狼颈中的剑,又触了触它的身体,想看看它有没有死透,刘陵见他不说话,害怕极了似的扑过去,扑进他怀里抬头一看,却是一张极温和冲淡的脸庞,还带着一丝少年的羞涩窘迫,却是雷被。
刘陵眼里闪过一丝失望,轻轻推开他。
雷被皱了皱眉:“这里血腥气太浓,怕还有别的野兽寻来,咱们快些离开这里吧。”他不敢去碰她的手,便牵住刘陵的衣袖往前走去,两人默然不语的走了一段,刘陵蓦地抽回袖口,驻足停住,冷冷的道:“你怎么会跟着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