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时节,这样的热总令人充满了倦怠与困惑,烈日照拂万物焦渴,渴求一口甘露清甜,渴求一阵狂风、一场暴雨,一次通透到底的冲刷颠覆。那极强的光令人晕眩,浓稠的焦灼仿佛被日头曝晒而枯干的枝叶,凋谢在盛极之时,只余怅然。
偶尔传来一声琴音埙声,不知是哪一阁、哪一苑的琴伎,打发着午后冗长的沉闷,模糊的吟唱隔着楼檐角宇远远的传来,引得人神思离合,引得人魂销魄逸,沉入醉人的遐思中。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子宁......不嗣音?”
刘陵倚在窗下榻上,静静听了一回,依稀是《子衿》那一篇,越听越出起神来,那声音愈发孤拔清冷,似缠绕着无限等待的惆怅焦急,弥漫着相思的芬芳与苦涩,一唱三叹、往复堆叠悒郁。
自从那晚言语不和,刘陵不见他,他也再未来找过刘陵。原来男子无情起来总是如此,不过是将闲情抛却,不闻不问。
又或者,原本就是无心无情呢?
刘陵脸上泪痕淡淡,消融脂粉,滴滴溅落。
侍女扣了扣门,道:“有位公子求见翁主。”
刘陵回过神来,擦去泪痕,微微皱眉,这个时候正是懒怠动弹,哪里还想接见客人?正待随意找个理由打发了,那侍女道:“这位公子说了,若是见不着翁主,他是不会离开的。”
刘陵一愣,这人怎地如此了解自己心性?莫非是韩嫣拉不下面子,特意如此安排的?心里生出希冀,将手中书简放在一边,起身道:“好,咱们且去瞧瞧。”
她走到铜镜前细细的理了理妆容衣裾,方才慢慢的走出去,不过几步路便一身香汗淋漓,从后堂中微微拨开珠帘往外厅看去,她脸色立变,转身就往回走,那人却已看见了她,大步流星的赶上来,一把拽住她的衣袖,有些微怒的道:“阿姊!”
这人确是一位少年公子,只不过是淮南国的太子、刘陵的弟弟刘迁。
刘陵见他怒目而视,驻足静立,轻轻抽回袖子,仰头笑道:“你怎么来了?”
刘迁怒道:“我不来接你,你还舍得回家么?终日在此厮混成何体统?哪里有一点贵族女子的样子?”
刘陵也不着恼,侧头笑道:“你这么骂我,就不怕被父王责罚?”
刘迁抿嘴不语,拉着她的胳膊便往外走,刘陵不依,去拉他的手,却敌不过他的力道,两人正拉拉扯扯的往外走,正好撞上玉奴儿,玉奴儿一惊:“这是......”
刘陵大急,挣得呼吸急促,脸颊通红,冲刘迁道:“放开我!我跟她说一句话就走。”
刘迁放开她,点头道:“好!有什么话快说便是。”
刘陵拉住玉奴儿的袖口,避开刘迁,低声问道:“公子怎么不来找我呢?”
玉奴儿却还记得那一晚这位霸道的翁主是如何出言不逊的,正待拒绝,又见她眼里隐有泪光,不觉又心软了,老老实实的摇头道:“公子一直没回来过。”
刘陵一愣,他竟不在石玉阁中么?难道他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好似溺水的人抓着了浮木,亟亟的问道:“那他......他到底在哪里?为什么......为什么不来见我呢?”
刘迁本自不耐烦,皱眉道:“说完了么?”
玉奴儿见她眼里泪珠滚落,忙低声道:“我只知道公子去过建章营,之后就不清楚了,翁主知道公子的性子......”
刘陵点头道:“多谢!”还未说完,已被刘迁拉住手腕,强行往外走去。
刘陵虽未再挣扎,一路上也未再理他,两人一路沉默相对,等到了淮南王专驿,刘陵下了马车便径直往自己的住处走去,刘迁跟在她身后,大声道:“父王也来了,阿姊也不去见见父王么?”
刘陵心下正恼怒,只装作没听见,低头快步往前走去,不料迎面来了一人,两人险些撞了个满怀,刘陵怒骂道:“哪个不长眼的?”抬眼一看,却呆了一呆,这人面目清癯,眉宇清淡平和,腰间挂着一柄长剑。
少年似乎极是温文害羞,轻声道:“我是雷被。”
刘陵冷道:“凭你是‘风被’‘棉被’呢!让开!”
少年既歉疚又觉窘迫,赶紧侧身让开,刘陵推了他一把,怒气冲冲的往前走去。在房内坐了片刻,便有人轻轻敲门。
刘陵怒道:“我累了,已经歇下了!”
门外人叹了口气,道:“阿陵连父王也不要啦?”
刘陵一愣,忙起身开门,扑进父亲刘安的怀里哭了起来。刘安轻轻抚了抚她满头青丝,笑道:“到底是哪个臭小子欺负了我的女儿?父王可不信刘迁这小子有这么大的本事,将一贯倔强的阿陵给欺负得哭喽!”
刘陵擦了擦眼泪,道:“就是他!父王就知道偏袒他。”
刘安笑了起来,安抚了女儿,两人在几案边坐下,刘安道:“是哪一家的公子,阿陵告诉父王,好不好?”
刘陵颇有几丝羞赧,道:“就是......弓高侯的孙子韩王孙。”
刘安脸色数变。
居然是天子近臣,天下士人之首,权势彪炳当世的韩王孙!
刘安笑道:“那......这位韩王孙是怎么想的?”
刘陵摇摇头。
那日玉禄中他分明是动了情的,可他说的话,不是轻如柳絮不着边际,就是又冷又硬坚如顽石,要解他的心思,哪里是件易事?
刘安见她神情,大致有了几分了然,只怕这个女儿是已情根深种,而同为与权柄为伍的男子,他却对韩嫣的心思也能猜测几成,只怕他是顾忌颇多,不敢轻言情爱,不愿轻易被他人左右,而若说对刘陵完全无情,只怕也决然不会,毕竟哪一个男子能抵挡得住这般妙龄女子的一片芳心可可?
刘安想了一回,佯怒道:“我刘姓宗室女,天下男子谁人不是寤寐思服求之不得?这姓韩的小子惹得阿陵这般伤心,好不识趣!”
刘陵面色一红,纤眉微微蹙起:“父王,这件事原是我做的不对,不是他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