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陵毫不退让,直视韩嫣双眸,道:“我什么意思,难道公子不明白?可不要耽误了人家,若是喜欢,就赶紧收做夫人,我可是为了公子着想。”
韩嫣心里腾起一丝怒气,冷冷的道:“耽误不耽误,与翁主何干?”他起身走了出去,广袖带起一阵清冷,几步便消失在夜色中。刘陵一股傲气堵住咽喉,带着几丝委屈的看着他的背影,也未出言挽留。
烛影摇摇,一时间安静下来,刘陵僵硬挺直的背脊泄气的软下来,瞧着韩嫣漆碗里一口未动的米饭,不知怎的便觉有一丝懊恼,怎么好好地,又成了这样呢?
韩嫣回到卧房里,命侍女熄了烛火,在榻边静静的坐下。
映着木格子窗纱的树影,那玄色混着一点暗青,被夜风一摇,乱了孤拔风姿,他瞧得心烦意乱,走到窗前支起窗棂,一股清新的青草气息扑面而来,柔柔的渗入肌肤肺腑,平息了繁杂纷扰,将他所有的心绪都化作了淡淡的惆怅。
他原不该如此不能自制的,也许是人在疲沓时,心力亦不足以控制情绪,也许是他的心里也怀着恐惧,恐惧帝王家的素来专断无情,一旦祸起,自己首先要以妖言祸主见罪于长乐宫,但又怕哪一日便会失去陛下的信任,连累姓氏。外人都道韩王孙荣宠至极,却不知又有几人能够承受这般经年累月的恐惧谨慎、举步维艰?
韩嫣叹了口气,扬起头望着星辰,心思百转千回,最后划过脑海的竟是在玉禄那日刘陵的身影。
第二日,朝阳初升。
卫青与公孙敖并昨日挑选出来的将士,一早便出发,进入上林苑,只见树木繁盛苍翠,其间河流蜿蜒,山峦绵延,众人进入上林苑深处,自有守卫前来引路,径直前往行宫棠梨。
韩嫣一夜辗转,但念及昨日陛下的吩咐,还是早早的起身出门,还未上车驾,便见一行人匆匆的行来,为首之人奉上一只锦盒,躬身行礼道:“这是陛下交予大人的。”
韩嫣接过那支锦盒,行过一礼,并不言语,便登车前往上林苑。打开锦盒,里面正是一张圣旨。他仔细看过一遍,想来对于昨日卫青的反应陛下算是满意的,只怕时至今日,陛下才真正下定决心要提拔卫家。
卫青在棠梨宫中理好自己的住处,等待了片刻,便下令众人前往宫内空地集合,待得鼓声三巡,诸人整齐列阵,卫青披甲执戈,端立阵前,待得场内肃静下来,方才对众人道:“昨日我并未向李大公子迎战,你们面上虽没什么,心里的诽腹应该并不会少。”
李当户冷笑了一声,公孙敖倒狠狠的盯了他一眼。
卫青恍若未闻,继续道:“想来的确是卫青年轻识浅,难以服众,我昨日说‘择善战之兵,并非运筹帷幄之将’,那是陛下的旨意,今日我便给你们为将的机会。”他凤眼一扫诸人,大声道,“李当户!公孙敖!”
两人具是一愣,忙出列立定,不知他究竟要干什么?
卫青依然是面无表情,将马鞭向二人一指,对众人道:“我决意将这七百骑分为三部,你们愿意跟随他们哪一个,就站到他们的身后,余下的跟着我。”
七百余人瞬间哗然。
卫青眉间闪过一丝不耐,扬起马鞭道:“马鞭三响为限!”
众人这才明白,原来他确是当真,一时纷纷骚乱起来,听得他一振马鞭,马上开始变动位置,待得三响完毕,场内仅余一百七八十骑留下跟随卫青,李当户与公孙敖平分秋色,但李当户稍多。
这结果卫青一点也不觉奇怪,李姓将门世家自不必说,公孙家也颇有声望,更何况还有一个任太仆的公孙贺。
公孙敖颇觉对不住卫青,卫青却点点头,道:“好,各自去吧,你们如何治军,如何统领,我一概不管,只留待陛下定夺便是。”
他这是明着宣战了,李当户一勒马鞭,倔强的唇抿紧,大声道:“走!”
谁怕谁?!
卫青并不看那滚滚的尘烟,驭马走到一名清秀少年身前,淡声问道:“你叫苏建?”
他正是昨日那骑射极好的少年,卫青隐约记得,当日在长安街头,一马当先赶来营救自己的也是他。
苏建抱拳道:“正是。”
卫青凝视他的双眸,问:“你愿意跟着我?”
苏建眼里腾起一股渴望,行了军礼道:“属下愿意!”
卫青点点头:“好!”说罢马鞭一振,道,“咱们走!”
三人分领两百余骑,各个咬着牙拼着一股气,即刻便开始操练起来。
百十匹马奔腾来去,在山野间来回驰骋,地面宛如鼓皮,被那马蹄敲击,沉沉作响,直惊得百兽四散,云雀漫天。
一辆车驾从远处行来,伴着清脆铜铃声在林间停下。
卫青认得那时韩王孙的车驾。他令部下停下休息片刻,一振马鞭,到了车驾跟前,问道:“韩王孙有何要事?”
公孙敖与李当户远远的瞧见,也收束了部下,也随后前来。
韩嫣从车驾里钻出来,慢条斯理的整好衣衫,眯起眼稍稍抬头:“好大的日头。”
他肤色本就莹白,在这日光下更是宛如玉色,被那日光一晒,透出些胭脂般的红色来,在场皆是男人,心里却齐齐一荡。
卫青道:“此处没有伞驾,只得委屈韩王孙,去那树荫下避一避。”
韩嫣悻悻的道:“也只有委屈了。”他缓步走到树荫下,侍从忙将那树下石头擦拭干净,才坐上去。
李当户哼了一声。
公孙敖只觉好笑,卫青与韩嫣一比,这何止小巫见大巫,李当户要讥讽嘲弄,尽管去找这位韩王孙,只看他敢是不敢。
卫青问道:“可是陛下又有旨意?”
韩嫣眸光流转,笑道:“陛下昨晚的旨意,进封建章监卫青为太中大夫,秩比千石,令兄卫长君加侍中官衔,又令长姊卫君孺赐嫁太仆公孙贺,卫少儿赐嫁陈平之孙陈掌,卫家一门显贵,指日可待,我先恭喜太中大夫了。”
公孙敖越听眼睛瞪得越大。
卫青也是微愕,虽然已有准备,还是觉得这荣华富贵来得措手不及。
卫家几位女儿嫁给世家公卿,不知不觉中,与卫家相连的势力又扩大了几分,汉室刑法多承于秦,株连三姓九族比比皆是,一旦结为姻亲,便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既然逃脱不了,这些公侯世家,已悄悄的与卫家、与陛下连在了一起,从皇室到列侯公卿,已然成了‘势’。
那‘乱中求变,变中求势’,看来已初有小成,虽然在这遍地贵胄的长安城里,这也的确不算什么,可卫家至此尚才得以摆脱孤立无援的境地,也逼得那些正在隔岸观火之人做出最后的决定了。
卫青低声道:“谢陛下恩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