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刘彻完全收敛了玩笑神色，面色凝重的望向那马上的骑士，感受众人发自内心的、军人天性的忠诚与对足下土地的热爱，于金戈铁马的血腥之气间蓬发的激情和勇敢。他第一次如此近而亲切的明白皇权的巨大影响与威力，少年的血性以沉默的、压抑的姿态在血脉中燃烧流转起来。
韩嫣心内忐忑，道：“陛下，方才......？”
刘彻淡然道：“这也无甚不可，将他们调入上林苑中本来就是计划内之事，你小子还算是机灵。”
上林苑地域极广，用以训练揣摩骑兵作战再好不过，又可以以护卫陛下出行狩猎为名，而不会引起窦家与陈家的不安恐慌，此事一举两得，早已在刘彻的谋划当中，今次只是被韩嫣提前说了出来。
只见诸人被分为五人一组，一人为长，分别比试骑射箭术，以此擢拔优胜者，自有记录官员将出挑的记录在册，以备选用。
刘彻淡淡的道：“你便随军前往上林苑，做个监军，免得在石玉阁中待得久了，沉溺美酒声色，弱化了斗志。”
韩嫣心内一颤，道：“臣遵旨。”
只听台下猛然发出一阵叫好之声，刘彻凝神望去，只见一名面目清秀的少年，躬身骑于马上飞驰，开弓极迅且满，指间羽箭极稳，随着身子在马上颠簸一起一落，箭箭例无虚发，正中靶心。
刘彻道：“你是此间行家，觉得此人如何？”
韩嫣也看了半晌，笑道：“汉人中算是极厉害的，但比之未央宫卫尉李大人，只怕还差了一截，到底年轻了些，又缺乏实战经验。”
两人正在谈论，台下又是一阵呼喝，只见一人单手挽弓，坐骑巧妙灵活，想来骑术甚是精湛，瞧他箭势迅猛无比，力透箭靶，没入之深往往更胜他人。
韩嫣点头笑道：“果然是将门虎子。”
刘彻含了丝笑意，这人正是李广长子李当户。
韩嫣道：“若是真正上了战场，只怕这位李公子要更胜一筹。”他看了片刻，疑惑道，“怎么停了？”
原来李当户出身将门世家，悍勇憨直，视军功为最高荣誉，一向看不起朝廷里头那一批沾着裙带忝居高位却又胸无点墨的平庸之辈。卫青既无政绩、又无军功，自然也在此列，他忍耐许久，今日只觉憋屈，众人具是出身良家，凭什么要由着一个出身低贱又碌碌无为之人选拔？
刘彻匆匆下了点将台，韩嫣紧随其后，正听见李当户冷冷的道：“不如建章监也显露显露本事如何？我等也想一睹卫大人的英姿。”
底下自有一众不服之人跟着起哄，明面上是褒，其实凭着李当户的精湛骑射，再要胜过他难上加难，摆明了是要让卫青出丑。韩嫣待要踏出一步出言阻止，却被刘彻拦住，他侧头看去，刘彻轻声道：“且看看他要如何应对。”
卫青面上一丝笑意也无，宛如一张铁面，似乎根本无视众人的挑衅，淡淡的道：“如今我正在执行陛下圣谕，挑选建章营骑中有能之人随侍陛下入上林苑狩猎，卫青不在其列，无需下场比试骑射。”
李当户扬起脖子打了个哈哈，笑道：“莫非大人是怕了？军中向来只服能者，只不过是展示骑射剑术，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何必抬出陛下声威？”
卫青思虑片刻，道：“项王力能扛鼎，颇有神力，骑射剑术具精，到底还是败在了高祖手上，为将者重要之处在于战略战术，而非自己上战场拼杀之时能斩下多少敌首，今日是择善战之兵，并非运筹帷幄之将，卫青不在其列，无需下场比试。”
他一连强调两次自己不在其列，他身为领兵之将，倘若抵受不住压力而下场比试，却是自降品格，且他心内并无全胜的把握，若是败了，日后当如何服众？但他说的又句句在理，为将者本无需样样皆强过兵士，李当户一时找不出什么话语来与之辩驳，倘若再说下去，只怕还要落个不敬长官的罪名。
刘彻心里一笑，李当户还是太过憨直了些，此事若是换了韩嫣处于他的立场，只怕立时便要以自比高祖皇帝之罪对卫青予以反击，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呢？
气氛正僵硬，韩嫣走出一步，淡笑道：“怎么停下来了？陛下还等着我回去复命呢。”
卫青振了振马鞭，向众人道：“诸位请继续罢。”
李当户见韩嫣出言相帮，也不敢再出言，翻身上马，归入己阵。
等到七百余骑全部选出，刘彻已经回到了未央宫中。
韩嫣回到石玉阁的时候，月儿已经挂得老高，他一身倦意，走入自己的住处，却见小几上摆着饭菜，刘陵正百无聊赖的翻看书简。见着他回来，急急的起身迎上前来，笑道：“你可算是回来啦！”
韩嫣瞅见她的面容，笑道：“你这是个什么妆容？”
她只是豆蔻年华，眉眼虽美，始终流于青涩，她瞧着韩嫣素日身侧美人具是浓艳风流，自己生怕比不过她们，又存着一份想要快快长大的心思，便也折腾了个细致精雅的妆容，眉眼处略添胭脂红晕，更添妩媚娇俏。
韩嫣拍了拍她的脑袋，调笑道：“原本就极美，如此一来倒像是刻意了。”
刘陵满心盼得韩嫣称赞自己几句，听得这话不由泄了气，心里暗暗说了句，本就是刻意的。
韩嫣在几案前坐下，略尝了几箸，笑道：“你怎么不吃？今日菜色不错。”
刘陵横了他一眼，嗔道：“没心思。”
韩嫣心里一笑，知道她是在为这妆容生着闷气，想引得自己夸她几句，他低低一笑，道：“好啦，翁主本就天生丽质，凡人都比不上的。”刘陵眼里闪过一丝亮色，偏要冷冷的撅嘴道：“我美与不美，关你什么事？还有些什么玉姑娘、石姑娘，各个都比我美呢。”
韩嫣一日未曾歇息，本来就有几丝疲惫，此时还要与她斗嘴周旋，便有几分不耐，仍耐着性子笑道：“乖乖的把饭吃了，别要饿坏了身子，那可不值得。”
刘陵见他对此事避而不谈，今日一天存的心病本就还未解，如此更是雪上加霜，轻嘲道：“被我说中了心思？”
韩嫣放下筷子，沉了脸道：“翁主究竟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