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轻轻摇晃着,不知将驶向何处。
菁华坐在车内,动弹不得,只能被逼着听他娓娓道来。
“问月便是当年的祭祀巫女,而她,为了不受祭祀长老的牵制,制造了那年的灭门惨案,虽然,她也是被逼无奈,因为那时卿霖被巫王困在宫中,做了要挟她的人质,所以,她再也不能允许其他人成为她夺回孩子的绊脚石,而我们,便成了她与皇族之间纷争的牺牲品。”
沐棠边说着,边提起茶壶,缓缓地在小几上的杯中注入茶水。
“自此之后,我与沐风逃过追杀,千辛万苦的离开了巫兰国,辗转到了楚昔国,我用了十八年的时间,好不容易爬到如今的位置,为的,就是替父母报仇,将巫兰国彻底的从六国之中抹去。”
“彼时我不知卿霖的身份,而今知道了,还真是多谢你呢。不止如此,你还让我找回了失散多年的长姐,本来,我觉得你是杨菁华这个身份,或许日后会成为我的助力,不想郑修远为了你而来到此地,所以,我改变了计划,决定让你亲手杀了他。”
不,他不是要毁了巫兰国么?郑修远如今与他站在同一阵线,他为何要杀郑修远呢。
“你别以为如今我与他看似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就真的能和平相处了,你真的是太天真了,一旦巫兰国战败,接下来便是楚昔国与南隋国之间争夺城池的战役。可惜,巫兰国的巫王看似昏庸,却很能隐忍,我不得不改变计划,反正只要最终的结局能合我意便成。我用梦巫族的巫术害了郑修远,这便能挑起巫兰与南隋之间的战争,彼时南王才会真正意义上的派兵。”
“于是,我在送你的书中做了手脚,即便你不在相府之内,亦会被我所控,只是千算万算,我没料到兰若竟也会向你下幻术的引子,险些被坏了计划,不过还好,虽然与我预期的时候早了多天,但你还是出手了。”
菁华恨恨地瞪着他,只能咬着牙强忍着心中的怒火,恨不得扑上前去将他撕咬成碎片。
“你也不必如此恨我,这人世就是如此,不是你利用他人,便是旁人害我,你太过天真了,或许该说,是郑修远将你保护的太好,以至于让你不曾了解人心的险恶,而我,不过是让你明白,千万不要轻信他人。”
他哈哈大笑起来,而菁华却因此而气得浑身打颤。
他设计了重重圈套,只是为了设计南隋与域池两国,为了复仇,一个人真的可以枉顾他人的生死,如丧心病狂的禽兽一般么。
“不必用如此仇恨的目光望着我,菁华,郑修远与少凤阳虽无情意,但他们已有夫妻之名,世人皆知他已有妻,你与他再深厚的情意,也终成不了夫妻的。我这么做也是帮了你,断了不该有的念想,予他予你都是桩好事。”
马车晃动着,“嗑”的一声似是压上了石头颤了颤,菁华的身子一晃,轻撞在马车壁上,险些摔倒。
沐棠及时伸手,扶住了她。
“如今,你也算是功成身退,念你救卿霖一场的份上,我派人送你回安承,介时,你是想回去见郑修远也好,偷偷瞧着他也罢,任你自己选择。”
回安承么?
当初她辛辛苦苦地离开,而今,又是在这种情形之下回去,她该如何自处。
“爷,到了。”
马车停了下来,车夫在外头说了一句。
沐棠回头看向她:“我便送你到此处,外头的人会一直送你回到安承,等到了他自然解了你身上的术法,之后要走要留随你的便。”
他笑了笑,起身弯腰走向车厢门口,外头的车夫已挑起了马车帘子,临到要出去的时候,他又回头望了她一眼:“你好自珍重吧。”
说罢,他便下了马车,帘子复又落下,她甚至来不及看一眼外头的景致,须臾,马车又轻晃了起来。
菁华僵着身子,心中怒火中烧,却又无处可泄,只能不甘的由着马车载着自己去往归处。
那人看得她很紧,每日除去吃饭上茅房,她时时刻刻都被困在马车内做木桩子,动弹不得,便是夜里,都不曾停下露宿或是住客店,只是日夜兼程不停的赶路。
将近十日后,马车驶进了安承。
到了一处偏僻之处,那人挑起了帘子,望了菁华一眼,不过是挥了挥手,她就觉浑身气息一松,呼吸顿时轻松起来。
她忍不住深深的大呼了几口气,发觉自己已经能够活动了,便动了动手脚,而后弯着腰身慢慢挪出了马车。
车架上,搭着一件女式的大氅,感觉到马车外的寒意,她取过披在肩头,撑着车架跳下了马车。
四下环顾,那赶车人已不见踪影,还好,这里是安承城西的地方,她还算熟识,要知道这里她也住了一段时日,又天天走东闯西的替人看诊,这条偏巷,她曾走过不下十回。
戴上氅帽,她磨磨蹭蹭,拖拖拉拉,慢慢地向前踱着步子。
她该去往何处,想去郑府打探打探有关郑修远的消息,想着自己是被快马加鞭的送回来的,只怕有关他的消息还没传回安承呢。
但她可以肯定,他一定不会有性命之忧。
或许,她该去看看杨文和安平,也不知他们过得好不好。
慢走缓行,她回到了往昔的小院门前,铺门关着,门上布了浅浅的一层灰物,好似很久没有人去推动这扇门,她不过是轻触了触,就沾得满手的尘埃。
杨文他们去了何处?这里像是荒了很久的样子。
她四周望望,看着隔壁的那户铁匠还在,便想过去打听一下。
“王铁匠。”
王铁匠亦如往日,便是大寒天里,还是赤着上身,若大的铁榔头在他手中就似一个小木棍,毫无压力。
他听到叫声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头来,见着眼前的女子愣了愣,半掩的脸庞让他觉得有些面善,却又想不起到底是谁来。
菁华瞧出他眼中的迟疑,伸手扯下了氅帽,将整张脸都露了出来。
“啊,是柳大夫啊,真是好长一段时日未见着你了,杨老爷说你出远门探亲去了,这是探门回来了?”
菁华有些心不在焉的笑笑,点头后问道:“王铁匠,我叔父和安平他们去哪儿了?我看着好像他们很久没回来了。”
王铁匠撇开了视线,叹了口气:“唉,你在外头,有些事儿不知道,不过杨老爷原本是文康王爷这事儿你定知道吧?”
菁华点点头,他又说道“早年,文华郡主意外丧命,杨老爷便对当今的皇上心有不满,据说也正是因此,杨老爷从王爷变成了平民。上个月,突然有一大群身着铠甲,手持长戟的人围住了这里,将杨老爷和安平带走了,之后,便有人在城东的南湖里发现了杨老爷,只是那时,他已经溺水而亡了。”
菁华怔怔地望了他半晌,而后垂下了头,转过了身去。
“嗳,柳大夫,你要节哀啊,这安平至今还下落不明啊。”
身后,王铁匠还在扯着嗓子说着。
可她,已经离开了铁匠铺,缓缓地走远。
原来,一月之前,杨文死了。
她一直以为,待她离开了之后,便能将所有的危险都随之带走,他们能过上安全祥和的日子,可没想到,一切都逃脱不开。
恍恍忽忽,浑浑噩噩,她如一丝魂魄游离,随着杨文的死和她与郑修远之间突然出现的隔阂,这世上,就似再也没有人认识她,而她,真的成了浮萍孤魂,无所相依。
她想回去,却寻不到法子,只是随着人流而走,不知不觉间,已出了城门。
望着熟悉的西启山,隐忍压抑了这么多天的眼泪猝然而落,在几个路人异样的注视之下,迈步入了西启山。
熟悉的山道,熟悉的树林,便是那山石都原封不动的呆在原地,不曾动过分毫,它们看着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来去,见证着光阴流转,人事变迁。
而他们,也确实变得太多,不过十数年的光影,他们从往昔的相依相伴,到如今的各安天涯,经过艰难重重,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
抹着泪,她慢慢腾腾地走往那个熟悉的地方。
那里,是他们重生起始之地,将来,不知他们可否能同后世所现那般,同归一穴。
隐隐的,在万绿丛中,一抹白色渐渐显现,她抹了抹泪珠,忆起那个地方已不知是被何人所围了起来,只是那抹白却随着她的走近而移动起来。
擦干了眼泪,定睛一看,原来是个身着白衣的男子。
许是她靠近时踩到了枯叶发出的轻响惊动了那人,只见他霍然回头,带着欣喜又戒备的眼神望来。
菁华愕然地望着他,张口欲喊,却发现自己竟出不了声。
“姐姐。”
那人正是王铁匠口中不知所踪的杨安平,没想到他竟然会出现在此。
安平冲似的扑进了她的怀中,紧紧地拉着她大氅,埋头轻泣:“姐姐,你终于来了,你终于来接我了。”
她呆滞着,缓缓伸手揽上了他的单薄的肩头。
“安平,你怎么会在这里?他们说,你是和叔父一起被带走的,叔父死了?你也不见踪影,我以为连你都已经不在了。”
她哽着声,悠悠而道,衬着安平的抽泣声,默默地流着泪。
至少,她还有一个可以慰籍,可以被依赖的亲人,虽然,他们之间毫无血缘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