菁华垂头沉思。
在安承的时候,他们便见过了?
她在记忆之中努力的搜寻着这个脸,似乎在繁杂的回忆之中,像是有过这么一个场影。
她跌跌撞撞匆匆而行之时,撞上了一名脸色苍白的文弱男子,那人还好心的伸手扶了她一把,那人的脸与眼前的男子的容貌相交叠融合,汇成了同一张脸庞。
本以为有些事儿瞒着他,予己予他都好,却不料,人家早就将她的底都摸得透透的了。
一番好意,如今看来到反成了欺瞒。
“对不起。”她喃喃轻语着,“我并非真心想瞒你,只是过往的生活,连我自个儿都不想再回头沾染,再加之换脸之术太过匪夷所思,我怕即使自己说了真相,反让人起疑心。”
她有她的无奈,他有他的坚持,各人都有各人的难处。
沐棠摇摇头:“你无需抱歉,这本是人之常情,换作是我,亦会如此,毕竟对于一个初见之人,连是敌是友都还未知,又怎可能将所有事儿都坦诚相告呢。”
倘若她源源本本的将事儿都说出来了,那才会让人觉得奇怪,以为她脑子有问题吧。
她浅浅笑了笑:“既然如此,咱们谁都不必歉疚了。”
两人相视盈盈而笑,然菁华的笑意却被突然刺入的痛楚钉在了嘴角,她吃痛,伸手捂着头,蹲下身来。
“菁华,你怎么了?”
他随即蹲下身,询问着她何处难受。
“我,我中了兰若的幻术,你,你快……快带她们走,我怕会……会控制不住自己。”
今日的痛楚来得异常的强烈,痛得她恨不得就此死去,郑修远不在,她要如何忍得过去。
眼看着沐棠只是怔怔地望着自己不动弹,她咬牙伸手重重的推了他一把:“快走啊。”
沐棠似乎还弄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何事,只是听着她这么说,忙出了院子唤来一个侍卫抱了兰若出门,而他,自然是抱着卿霖,匆匆出了院子。
菁华早在侍卫进来之前,已挪到了一旁的椅中,极力隐忍着痛楚,不让侍卫发现,而今两人都出了院子,她松了一口气,紧握成拳的手重重地捶打着小几。
一次又一次,然手上传来的痛意仍是不能敌过周身的难受,她咬着唇瓣,手一伸,将原本放在小几上头的一碟糕点给挥落在了地上。
她无法克制自己的双手,不停的颤动着,不是推倒东西,就是挥落桌上的物什,若不是如此,她一定控制不住自己,将手伸入怀中,去触碰那坚硬无情的匕首。
她开始恨,恨自己在明知会受人控制的情况下,还将那把匕首随身带在身边。
她开始害怕,因为在心里,不停的有一个念头,她要杀了那个让她变成这样的人,还有,那个弃她不顾,自私自利的男人。
不,不可。他们一个是师父的义女,一个是她最爱的男人,她怎么可以去伤害他们,宁可杀了她自己,也不能做出让自个儿后悔的事情。
当屋子里呈现一片狼籍样的时候,她已找不到可供自己摔打的东西,只能紧紧地抱着自己的手臂,缩在墙角。
为何这难熬的感觉还不肯过去,她真的快忍不住了,好想就这么放任自己去做。
“菁华,菁华。”
意识昏昏沉沉地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叫着她的名字,声音是那么的熟悉,让她的心都剧烈的颤抖起来。
不,千万不要是他。
“菁华,你怎么了?”大掌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臂,殷切的询问就近在耳畔,那熟悉的味道,让她的心都一抽一抽的痛了起来。
“不,走,快走。”她咬着牙,甚至不敢动力手推开他,只能颤着声音驱赶着他离开。
可见着她这模样,郑修远又怎么会离去,可又不知她到底是受了伤,还是腿难受,而她偏又死咬着唇不肯解释。
“走,我带你去找你师父。”
不得已,他想到了白川,虽不知人海茫茫去何处找寻,但他将众属下全都散出去,总能找到人的。
他站起弯下腰身想将她抱起,却被不想伤害他的菁华给重重挥开。
而双手失了束缚,便如脱缰野马,拳拳向郑修远的身上砸去。
“菁华,住手。”
他抬起双手抵挡着她的捶砸,更怕她伤了自己,只能伺机寻着机会将她困住,眼见着她双手轮换的速度变缓,他一把钳住了她的左手。
许是发现了他的心思,菁华的右手换着地儿的砸向他,不肯给他机会再抓住。
可怜郑修远一边要抵挡,一边要寻机会,还要留意着不让她伤害到自己,立刻显得捉襟见肘,左右难顾。
而菁华,因着左手难以挣脱他的束缚而显得异常爆燥,连眼眸中都似燃起了熊熊火焰,灼烧着她的理智。
她再也忍不住,放任滔天的痛楚和恨意将她淹没。
手伸入怀中,她霍然高举,匕首带着刀鞘刺郑修远。
他大惊,愕然于她对自己竟也刀剑相向,眼见着刀鞘还在,伤不了自己分毫,便想趁机去抓她的右手。
不料想,菁华却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手一转换了个方向,而因着他抓来的手轻轻一磕,那刀鞘竟奇迹般的自个儿松脱落下了。
他生怕她会伤着自己,想去夺刀子,不想那匕首却是笔直的刺入了他的心口,他甚至都不曾看清菁华是何时出刀的,就只觉胸口一阵钝痛,殷红的鲜血沾染了衣襟。
匕首,就直直地插在他的胸口,菁华还抓着手柄,却已静了下来,怔怔地望着他,看着他微微蹙起的眉头,也不知是因着伤口的痛,还是因着她刺伤他而惹来的心痛。
“不,不是我做的,不是我做的,不是,不是,不是……”
她似清醒了过来,又像还在迷糊当中,望着他胸口那块不停变大的血渍,频频摇头。
“菁华,无事的,莫怕。”郑修远伸手,想去拉她的双手,却被她挥开了。
“不是我,不要抓我。不是我。”
她推开了郑修远之后,跌跌撞撞地奔出了院子。
这一刻,她无比的清晰自己方才做了什么。
最终,她还是亲手伤害了自己最不想伤害的人。
郑修远,为什么老天要这么折磨他们二人,好不容易能在一起了,却又要用这种方式拆散他们。
“夫人。”
行馆里的侍卫下人们看到她,纷纷叫唤着,又在惊讶中看着她奔跑着离去。
她已无地自容,便是连这些人都不知该如何去面对,若是让他们知晓他们最为敬佩的大将军为她所伤,那怕即便她曾是夫人,也会被他们唾弃不已吧。
“夫人,您要出去么?我帮您备马车吧?”
她愣愣地收住步子,撇头看着身旁询问着她的侍卫。
那是郑修远的亲卫,只是今日正巧轮到他在门口守值,见着她神色匆匆,这才开口相问。
“不必了,你家夫人约了我。”
台阶下方,不知何时已停了一辆马车,沐棠正站在马车旁,仰头望着她。
菁华向着他走了一步,又停了下来,转而对那侍卫说道:“你去兰院看看将军。”
说罢,头也不回的往下走去,在沐棠的扶持之下,上了马车。
沐棠上了马车之后,车夫扬起鞭子,驱着马儿慢慢地走了起来。
她坐靠着车壁,双手紧紧地捏着襦裙,身子微微颤抖着。
沐棠看了她一眼,拎起小几上的茶壶倒了杯茶,塞进了她的手中:“喝口茶,压压惊。”
她抬头,听话的举杯喝了一口,而后捧在手中,望着他。
“你,怎么会在这里?不是让你回去了吗?”
“我若不在这里,你一人离开行馆后,又将去往何方?”
他这什么意思?她不过将将出门,他就像是料定自己要离开一般。这事儿处处透着异处,难道兰若已经醒来,将一切都告之予他了吗?
“我不知道,只是我不能再留在他的身边,因为我不知道自己何时又会伤害他。”她轻泣了一声,摇了摇头。
他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头。
“可怜的菁华,你与他的命运真是多舛,或许这辈子都是不能相守的。你可想知道,在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何事吗?”
她望着他良久,才深吸了口气,凝重的点了点头。
“实则,驱使着你去杀郑修远的,并非是幻术,而是控心术。”他缓缓说道,而她霍然瞪大了双眼,惊愕地望着他。
“怎么可能!”
她之前的症状,明明与她在域池国时相似,并且,与问月所述之症状完全吻合,这怎么可能不是幻术。
“你知道的,我也是巫兰国人。”他忽然笑了起来。
在这份有些怪异别扭的笑容之中,菁华突然浮现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难道真正对她下咒术的,是眼前的这个男人吗?
“难道,是你?”在菁华愤怒之中,沐棠点了点头,“为何要如此对我?我与你无怨无仇,为何要这么折磨我?”
她吼得嘶声力竭,肝肠寸断,换来的,却是他冷冷的一笑:“在我的世界里,人一般只分两种,可以利用的,和废物,而你,该觉得很荣幸,是我可以利用的这一类,否则,你以为你能活着来到楚昔国吗?”
“是你,是你毁了我的一切,我杀了你。”
菁华怒吼,却忘了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又无寸铁,扬起的手被他轻松扣住,只是一挥之间,她便浑身不得动弹。
“乖乖的坐着,听我将一切都告诉你,我想,你应该很想知道事情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