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与不想,只在一念之间。
然,日后的幸与不幸,却是长长久久的,或许她知晓了答案,解了一时的困惑,可因此所带来的影响,许是将会一生所误。
菁华虽在犹豫,觉着听了大概对己并无益处,然却也想到若不寻个人让他述说心中堆积的事儿,他又怎能敝开胸怀,将一切都放下。
“可是我认识的人?”
静默良久,她终是开口问道,轻柔的语声随着闯入轩窗的寒风而散,悠悠荡荡,似云如雾,述说着她的无奈。
看着他的模样,再听他忽而提及此事,想来这个人总是能将他们都伤到几份。情之一字,分作许多,可却总能伤人许多。
他不开口,她不由转头看去,他似是感觉到她的注视,轻缓地点了点头。
“诚然你也认识他,是靖温棠。”
她一怔。料想到是自己熟识之人,许是慕容芳派人所下,或是少煌残存的部属,却是万万不曾想到竟然会是他那个跟着少寒渡过异国十数载寒暑的男子,如兄如友,近似于形影不离的靖温棠,他竟是那个对她下毒之人,连她都觉着无法接受这个答案,对于少寒而言又是怎样的打击呢。他这么做究竟是为何?
若她死了,除却只会为少寒带来无尽的烦扰,与他毫无利弊,依他们十数年的兄弟之情,他缘何要对她下此毒手。
久不闻身旁的人出声,他转过头来,冲着她微微一笑,然其中有多少苦涩之意,不必说出口,她自也明白。
“想不到吧,连我也不曾想到竟会是他。一个你我都信任的能掏心掏肺的人,却将我们都给骗了,我们总是相信自己双眼所看到,双耳所听到的,以为是自己最为亲近信任之人便不会被欺瞒,背叛,又怎会想到,往往将自个儿骗的最惨的,偏偏是自己最为亲近之人。”
他似是有感而发,深锁的浓眉微微起伏不平,似一个个山丘土包,起了涟漪。
闻他之意,似乎事情并非如她所想那般简单。
“皇,皇上。”
门外,突然传来慌张地声音,听着好似是少寒的近身太监。
“何事?”他没有回头,更没有允人进来,只是扬声而问。
“守城门的莫将军道那人,那人已到了城门外了,来了不少兵马,怕是马上便要攻城了。”
什么?兵马?攻城?
这清天白日朗朗晴空的怎就突然平地起雷了,都不曾听说过哪国要攻打域池,更不曾听闻何人要造反,甚至连皇宫外的百姓都还不知晓什么,怎就突然要打仗了。
“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少寒不惊不慌,望着窗外的风景不动不摇,极目远眺,像是想穿过幢幢屋舍,一眼望到城门口去。
“你定是十分不解,到底是何人要攻城了?”此时此刻,便是生死堪忧,他仍是浅笑以对,甚是淡然。
“难道也是靖温棠,他造反了吗?”
若真是他,那还真是令人费解了,她甚至还没闹明白靖温棠为何要向她下毒,突然再来个造反,还真是要活活吓死人过去了。
他却点了点头,菁华蹙起了秀眉。
往日看靖温棠此人并非是那般重视权位之人,怎忽然之间就成了一个利欲熏心之徒,还或是说他本就这样的一个人,实在是伪装的太好,让他们都不曾察觉。
“为何?”她不解而问,侧对相望。
“为了夺回本属于他的一切?”他微仰起头,望着风云变幻的天际,暗下了眸子。
属于他的一切,少寒此话的意思,难道说靖温棠也是……
她怔然,觉得自己的脑子一团混乱,已寻不出这团乱麻的头绪来。
“你的意思,他也是你的兄弟?”
也唯有这般解释才能顺应他的那句话,难道说少寒无意中挖掘到的,真是皇家秘辛之事。
“我也是近日才得知,靖温棠的生母本是我母后身旁的侍女,多情帝王一夜临幸后珠胎暗结,可叹母后自已本是侍女之身,却又被自己的侍女抢去了风头,也许这便是因果轮回,她盛怒之下借故赐死那命女子,不想那女子得人相助,不仅逃过一劫,且还生下了孩子,便是靖温棠。因着孩子的身份特殊,为了保护他,那女子求人相助,在无人得知孩子真正身份的情况下将之送到了外头,因缘际会之下被靖家所收养。许是这就是命中注定的,最后他还是与皇家扯上了关系。”
菁华不得不感叹,皇族的秘密实在太多,而说来说去,不过是帝王的薄情滥情之故,惹得众多女子哀怨而引得宫闱顷辄,若非如此,又何来如此多的不幸。
少寒与靖温棠,本该是兄弟,却不知不觉间成了仇人,而这十数年的相伴情义亦在顷刻间变成嘲讽,讽刺着他们曾经的推心置腹,兄弟之情。
对于她而言,靖温棠不过是个深藏不露的阴沉之人,而予少寒而言,却是一种极至的伤害,最为亲近之人的背叛足以让他一厥不振,也难怪他会如此消沉的站于此处,甚至对靖温棠将要攻进宫来的事儿都置之不理。
“你可曾恨他,他这般阴险狡诈,在你身旁悄声隐迹多年,运筹帷幄,想来皆是在设计予你,如今对于你的一切定了如指掌了。”她叹息一声,盈盈双眸望着外头的被风拂动的树梢头,“而长久以来那些原本我们解释不通的事儿,此时想想到也能说得通了。”
那时少凤阳道少煌是得了有心人的,彼时她对局事不甚了解,亦不知这些夹杂其中的秘辛之事,眼下想来,那有心人怕也是靖温棠吧,他大抵是打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计谋,也因此,她们将将出宫,便有人来挟持。
人心难测,此刻想想,在这世上她身旁的又有几人能信。
“那些事,许是他做的,也许不是他,我只是犹还不能相信,他真的恨我至此。”他叹了口气,神情茫然,是无法说服自己吧。
“此后,你要如何做?与他以阵相对吗?”
靖温棠人已杀到城门外,只怕无需多时,甘源便会满城风雨,介时人心惶惶,真不知该如何安抚。
“十几年的兄弟,他能轻易放下,我却是无论如何都放不下。”他撇头,“菁华,你说事情为何会发展到如厮地步,你说的不错,我这个皇帝做得委实无用。”
他这个皇帝确实无用,她也曾不止一回的想过,也当着他的面儿说过,可真待他自个儿再提及,她又觉得此事与他并无干系,旦凡史上繁华盛世的年代,所需要的不只是个开明的君王,还需得力可信的手下,一心为国的朝臣,正所谓集天时地利人合,才能造出一位明君,他不过是短短几月,内乱不止,朝臣心浮,又如何能成得了圣贤明主。
若将一切都罪怪予他头上又怎说得过去。
“我知晓,你本无意于皇位,拼了命的去夺了过来,无非是为了夏侯燕,你想寻找到她,想给她世间无女子能匹敌的荣耀,可事实上,若你们能在一起,且不论是皇宫内苑,亦或是山林野间,根本毫无区别,心安之处便是家,而能令你心安的,世上也唯有一个夏侯燕。”
他望着她,双眼都不曾闪动一下,嘴角慢慢地扬起了一丝笑意:“我从不知,原来你这般的了解我。”
一个人权势的贪恋,只看他平日的举动多少能看出几分来,诚如她时常说的,有些人羡慕想要的东西,并非是人人都觉得好,都想要的,少寒亦是如此。
“若是如此,你何不带了夏侯燕远走高飞,远避乡野,做对闲云野鹤的夫妻,总好过在虽这里身居高位,却不能随身所欲,时时都被人盯着的皇帝皇后好。”
许是这世人劝着皇帝放下皇位的人,也只有她一人了吧。
“无心留恋的东西,还是早些放下的好,免得劳累了自己。”她说着,径自回身踱步至一旁的书案侧,看到了上头搁着的奏折本子,原来平日他便是在此处批阅的,她一直以为这都是在前殿便处理了。
“你能将旁人的事儿看得如此透彻,缘何到了自己的身上,反成了个睁眼瞎呢。”少寒笑了笑,转身跟了过来。
她抬头,微侧略一思索道:“这便是世人所道的: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吧。”
少寒点头,从身后的书桌暗格中取出了一道绸卷,望着她道:“还烦请你替我研磨。”
“乐意之至。”她说着,一手撩起右手的宽袖,取了墨条沾了清水,细细研磨起来。
淡淡地墨香在室内慢慢流转,轻幽而绵长,似三月的春风紧紧缠绕着。
她的目光一直停留于他的手上,看着他摊开空白的圣旨,提起狼豪笔沾了香墨,抬头微一沉思,须臾便提笔而落。
见他执笔而书,顺势而下,一副行云流水的顺畅模样,许是这道圣旨于他心中已盘思了不下十数回,才会落笔如有神。
缪缪数语,便将一个至高无上的位置让了出来,细而想想,确是有些让人扼腕叹息,虽说他执政以来勤于朝事,将内外都打理有井然有条,然其中的艰辛怕也唯有他心里最为清楚,这般抛下,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搁笔,他收手而观。
“虽说我觉得这皇位不坐也罢,然却还是想问一声,你这般轻易的让了出来,真的不悔吗?”菁华站于他的身旁,看着桌上只差一个玉印的禅位召书,如此就将手中的权力拱手让人么,他可真的能不悔。
他望着自己落下的字迹而笑:“我在继位之时,曾也立下誓言,道要好好治理这个家国,护住老祖宗留下的这片万里江山,可这肩头的担子有多重,世间又有几人知晓。实则,我若不让又如何,大不了城破兵戎相见,我也未必会输,可百姓呢,本就是乱世,人人自危,好不容易盼来的几年安稳日子,若在此事再起烽烟,让他们又如何活下去,我又予心何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