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齿紧咬着红唇,鲜血慢慢地溢出了伤口,将唇瓣渲染得越发红艳。
晶莹的泪珠顺着双颊滑落,沿着下颔滴落,在黑暗中悄无声息的渗入泥土之中。
透过迷离的泪眼,菁华看着他。
这个男人,这个陪着她从后世来到这个人生地不熟地方的人,他们相依相伴相扶持十年,整整十年,从最初的依赖,到如今连自己都分不清的情愫。
她不是迂腐之人,明白自己怕是永远都离不了他了,这情早已变了味儿。她以为由着他们之间的情意继续暧昧下去,终有一日,自然会水到渠成的走到一块儿,因着他们与这里所有人都是不同的,只有他们才是最适合彼此之人。
然她却忘了,人算不如天算,老天要捉弄起人的时候,根本容不得她反抗。
“你除了对我吼之外,你还能做什么,郑修远?”她伸手以袖抹去眼中的泪,却即刻又被迷了眼。
罢了,看不清他漠然的脸也好,她不必受到更多的痛。
“你为何不愿娶我,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以为我们会在一起,为何你也变得如他们一般,懦弱迂腐,八股呆板,以你之聪惠,又怎会看不出我对你的情意,你为何要屡次相拒,告诉我为什么,今次,你予我说明白了,我也就死了心,日后两厢嫁娶,再无瓜葛。”
她瞪着他吼完,连着院落里站着的几人都听了个清楚明白,杨文的脸色更是默淡。
自家女儿心心念念的爱慕着这个男子,他知晓,原也想过阻止,只是后来他们的身份不一样的,还道是菁华又有了机会,谁知事情又走到了这个地步,命运弄人呐。
“菁华!”郑修远怔怔地叫着她的名字。原本遮遮掩掩还可装着不知的事情突然被她揭了覆在上头的红绸,毫无保留的展现于他的跟前,震慑之下,他竟被问得哑口无言。
菁华对他的情意,初时他以为不过是依赖之情罢了,便是自家兄妹间的照顾与倚仗,待她屡次破坏楚婉为他准备的相亲宴时,他还道她是未看清自己的心意,一时的迷恋,亦或是占有心所作祟,如孩子防着他人抢了自己心爱之物。
再后来,再后来连他自己都闹不明白了,许是从她对着自己说不想嫁人那刻开始,他也犯迷糊了。
曾经的自己,对着古物钻研,似乎除了那些冷冰的东西,甚少与人接触,因着他是孤儿,见了谁都想着与自个儿并无瓜葛,也就少了一份心去应付,可惜后来她出现了。
柳菁华是个如火球般的人,让他这块冰想靠近她,又生怕着会因靠近而被化成一摊死水。
而今,越过千年的时光,她还是那团火,他努力的做着那块冰,怕被化成水的冰。
眼前,这把火已快将自己融化,还大有不将之煮沸誓不罢休的模样,他一时间真的以难选择,更何况,如今的郑修远要牵挂的并非只是一人。
“菁华,咱们走吧。”不知何时,杨文已踱至她的身后,伸手拉住她冰冷湿滑的手,一手搭在她的肩头。
她怔怔望着他,由着杨文拽着往外头走。
郑修远未动,看着那身影越来越远,然那愤怒的双眼,眸中的炙热感如烙印般刻画在心底,在眼前,挥之不去。
如今,他要顾虑得太多,他的双亲,她的父亲,他们的兄弟朋友,一连串的人交织缠绕,他们被困其中,又如何能随心所欲。
娶她,并非不行,而是眼下这局势,已不是他私下将之娶回便可了断的,介时只怕惹来更大的灾祸,龙颜震怒,两国交战,亦是可能之事,他又如何能随她妄为。
只是,难道要看着她千里和亲吗?
菁华随着杨文踌躇而行,眼巴巴地望着郑府的大门离自个儿越来越远,而她期盼的身影直至最后都不曾出现。
清冷的圆月之下,秋风瑟瑟而过,扫起落叶翻卷扑腾,起起落落间带着萧凉之意,袭卷而来。
秋意已浓,夜凉如水,她如坠深渊,如临冰窖,冷意直入骨中。
身子颤颤而抖,一旁杨文默不作声,牵着她冰冷的手漫步于与他们心境截然不同的喧闹长街。
“老爷,老爷。”隐隐的,听到一阵叫唤,抬头便见着府里的管事正冲着杨文叫唤,千辛万苦排除万难才终于到了两人跟前,凑近杨文道,“老爷,皇上来了。”
杨文一惊,脸色忽变,转头看向菁华。
阴沉沉地神情,似乌云满布天际般的吓人,杨文紧攥着她的右手,不敢松开:“菁华,有事咱们回去慢慢说,莫要动怒,会气坏身子。”
他真正担心的,又岂是她当场发难,而是怕回府之后,对上那位九五之尊,会克制不住怒意。
“爹爹不必多说,女儿心里明白。”她微仰头,冷冷地说着,衬着同样冷然的眼神,散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
三人不语,快步而行,转眼回了王府。
将将踏入府门,便看到通往正厅的小径两侧站着身着铠甲的禁卫侍卫,手持长剑长戟,面无神色呆若木鸡。
菁华从他们之间昂首迈过,稳步踏入了灯光通明的大厅。
然正厅之内,却只有珊儿局促的站着,见着她,委屈的嘟起了嘴,喃喃地叫了一声:“小姐。”
“皇上人呢?”
“皇上去后院赏月去了。”珊儿怯怯地探头望了门外的侍卫一眼,又缩回了脖子,打从这一队冷甲侍卫进门之后,府里的人都不敢大声的喘上一口气,皆是轻手轻脚的行路做事。
菁华不语,转身出了门去往后院,杨文跟在后头,几次三番欲言又止,终是什么都未说,埋首行路。
后院,一轮银月高悬于天际,周遭繁星点点,忽明忽暗。星月之下,菁华提裙碎步连连,一路顾盼,终于在她自个儿的院落前,看到了盈盈地烛光。
“菁华。”见着她急步而去,杨文在身后叫着,却根本唤不住她,只能气喘吁吁地小跑着跟了上去。
“你回来了。”这厢,杨武已听到动静,徐徐转身,顺着安岂掌中提着的灯笼散出的清幽光华,看着那身影从暗处走入光亮之地,逐渐清晰。
“菁华见过皇上,不知皇上驾临,菁华与爹爹在外,还请皇上见谅。”她曲膝,施施然一礼,行止卑谦循礼,让跟在后头急在心中的杨文略松了口气。
“无妨,是朕不请自来,怪不得你们。”他笑了笑,负手转身,微仰头望着眼前的院门,“听说,这儿如今你住着?”
“回皇上,是的。”她抬头,视线打过安岂,看着他匆匆埋下头,转而看向院门。
“朕进去坐坐。”他说了一句,不容人拒绝便上前伸手要去推开院门,安岂忙上前,推开了门,一步踏入,侧身在前照亮门槛。
“你与峰儿的喜好到是相似,朕那时可是让人收拾了隔壁的院子,他却偏偏挑中了这个。”
杨武一步踏入,菁华跟在后头,闷声不语,安岂正要提步,杨文一个闪身跟了进来,而走在最前头的杨武此时回过头来:“朕有话与菁华说,你们都不必跟着了。”
后方两人将将提起的步子不得不缓下,杨文为难的看着菁华,然她却连头都未回一下,心魂不附的跟在杨武身后。他叹了口气,只能提心吊胆的守在院门口。
杨武身着便服,外头披着上好的黑色锦缎制成的披风,金线在上头绣出祥云的图案,滚着白色的边儿,被风扬起便扯着边角飘舞着。
两人不作声,只是顺着小径走到了正屋前,杨武站定,菁华上前推开了房门,先入内燃起了烛台,他这才提步而入。
“朕知晓你有话要说,说吧。”他未解下披风,只是背身望着正墙上的墨画出神。
“不知皇上可还记着,起事之前曾答应过菁华的事?”他默然的神情,让她心中的怒火不由的又燃了起来,紧握着双手才勉强忍住。
“朕自然还记着,可菁华,此次朕不得不反悔,你是他们指名道姓要的人,域池国主曾见过你,朕便是有心帮你,想寻个人冒名顶替都不成,你怪不得朕。”他侧头回望她一眼,眼中盈盈流转着一抹不忍。
然她却知道,一切都是假的,他如今所拥有的,足以让他不再忌惮任何人,记不记得那誓约,又有何区别。
“皇上的江山还未坐稳吗?还需菁华替你守着这万里江山不被他族马蹄践踏么?皇上是打算靠一个女人守着这个万人之上的位置吗?”她忽地笑了笑,勾着唇角冷冷地溢着笑意,轻声问着。
他旋身,威严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从他微微跳动的眉梢中不难看出,他心中也是怒海狂波。
她心中亦是恨,亦是怒,然脸上却反而越发笑得冰冷,让人瞧着牙痒痒。
“若你要如此想,朕也无话可说,历来各朝各代皆有公主郡主为国千里和亲,如今你是郡主身份,自然要担起这身份该尽之职,域池国主予你也是有缘之人,想来你嫁了过去,定不会受冷遇,朕自会给你公主之礼,你安心的去吧。”
杨武冷冷的打量了她一眼,反手负背,走向门口。
“皇上便这般笃定,我会乖乖就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