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菁艳出嫁之后,从宫里传来正式的消息。
域池国新任君王派了使者前来结盟,至此,周安与域池近百年来的从附关系被打破,这犹如往平湖之中投了一块巨石,将满朝文武百官炸了个心里忐忐,隐隐不安。
安逸日子过得久了,最怕的就是突起风波,百姓们怕战火狼烟,当官的亦是如此,他们求得不过是安稳渡日,赚着皇帝的奉薪。
一听人家是来结盟,也不管史册记载之中两国关系,一个个的怂恿杨武同意结盟。
后来又听说,域池国新任帝君还亲笔修书一封,上头提到了想求娶周安国的公主和亲,一时间,杨武唯一的女儿,人称和丽公主的杨菁丽要前往域池合亲的消息不胫而走。
菁华对此喜忧参半。
喜得是杨菁丽一旦和亲,便彻底断了她对郑修远的痴念,忧的是,此事传得沸沸扬扬,却始终不曾听得杨武发话,生怕到了最后落得空欢喜一场。
怀揣着不安,菁华继续她修生养性的日子,品品茶,看看书,时不时的与珊儿调侃上几句,时候过的到也挺快,转眼到了暮秋时节。
八月十五中秋宴那一日,宫里置办了的宫宴,杨文与菁华及郑家众人皆在受邀之列,连出嫁了的菁艳也需赴宴。
郑修远是个聪明的主儿,借口有军防需布,一个军务繁忙便给推了。而她向来不喜这等热闹,假装着受了风寒不盛体力,赖在府里休息,实则是拖了郑修远上街赏灯,与民同乐去了。
她玩得乐不思蜀,将近日压于心头的烦恼抛于九霄云外,却不曾料到,回府竟有一个惊天的消息迎头砸来。
她独自踏入府门,珊儿正急得如无头苍蝇般在前院打着转儿,见着她即刻扑了上来,脸色煞白的望着她:“小姐,宫里来了圣旨,老爷陪着在正厅里候着呢。”
“给我的圣旨?”她挑眉,眼中带出一丝不解,这无缘无故的,总不至于她未进宫赴宴便下道圣旨来将她臭骂一顿吧,那着实闲得紧。
珊儿将头点得跟个拔浪鼓似的,菁华越过她身侧,踏着皎洁的月华之色,走向灯火通明的正厅。
穿花拂柳的走过小径,裙摆拉拉扯扯的勾着花枝杂叶,发出一阵沙沙轻声。
她的身影将将出现在门口,里头的人已坐不住,起身迎了上来:“郡主,老奴等您许久了,快请接旨吧。”
说话的,正是杨武身旁的太监安岂,也正是那日带他们面圣的那一人,此刻正笑眯了眼说着话。
她的扫视落到他身后落的杨文脸上,烛火之下,他细纹斑斑的脸上浮着一抹难言的纠结之后,欲言又目。她看不明白,便转而看向安岂。
“皇上又有何旨意?”菁华身形未动,想先探探他的口气,然这些个瞧惯了眼色的人精机灵的很,四两拨千斤的挡了开去。
“圣上的意思都在圣旨里头,郡主接了便知。”说着,不待她发话,呼啦一声抖开明黄的绸卷,迫不及待的宣起旨来:“文华郡主接旨。”
菁华无奈,越过他返身领头曲膝而跪,杨文跪到她身旁,后头是一丛的下人婢女埋头而跪。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文华郡主,倾国之貌,端庄敦厚,温柔娴良,名德皓贞,实乃公主之仪。为显我朝与域池之交好,酌遣文华郡主前往域池和亲,以结成……”
她霍然抬头,只看到黄绸上举爪相对而翔的两条腾龙,张牙舞爪的像是叽笑着她的天真痴傻。
那人又怎会轻易放过她。
这道圣旨将她打了个措手不及,也激得她心中怒火千丈。这便是所谓的君王之信。
“郡主,快接旨吧。”安岂弯下腰,一手托着绸卷望着她,扬手巴巴地等着。
菁华不语,更不曾伸手接过,只是起身转头望着一旁仍垂头跪着的杨文:“爹爹早便知晓了皇上这个意思?”
难怪方才见他眼视闪闪躲躲不敢正视,原是人家都商量着要把他女儿给卖了,他也不曾奋起反驳,难怪会有愧疚之情。
“菁华。”杨文仰头望了她一眼,撞进她的双眸犹如掉入了熊熊火海之中,一旁的安岂又冲着他扬了扬手,一脸的怆惶惊恐。
看这文华郡主的神情,大有抗旨不遵的行径,他只想宣个旨,快些回宫去,可不愿卷入这皇家纠葛之中。
杨文无奈,跪着上前接了绸卷,安岂一甩拂子,返身就奔出了正厅,那流窜的速度快比矫兔,他想挽留都留不得。
菁华怒目而视,令他好似负了千斤重石,竟有些抬不起头来,只是捧着烫手的圣旨,将之放在了一旁的小几上,搓着枯燥的双掌,舔着干涩的唇瓣:“菁华,爹对不住你,守不住你们俩姐妹,如今他要你千里和亲,我也阻止不了,是爹爹无用。”
他伸出颤着的手,不敢上前触碰,菁华双眼之中的愤恨之意,如奔腾不息的江海之潮,将他沉溺。
是啊,以他的性子,又如何反驳得了杨武,那人对着满朝文武一声令下,哪还容得他出声。
修远可知道这桩事,她远嫁和亲,他还能无动于衷的眼睁睁看着吗?
心还未想通透,步子已转了方向,迎着门口便冲了出去。
“菁华,菁华,你这是要去哪里啊,菁华……”
身后,不止有杨文的惊呼声,还有珊儿,以及府里仆人婢女,但凡是见了她如离弦的箭射向府门口,听着后头传来的纷纷杂杂的叫嚷声,即使还没闹明白是怎么回事,也先是追了上去。
菁华奔出了大门,提着裙摆向着郑府奔去。
她不想去域池,也不管如今域池国的皇上是她所识的少寒,她更不想成为政治权利之下的牺牲品,不想因此嫁给少寒。
若定要如此,她宁可一把剪子绞了这三千愁丝,也绝了那些人的念头,便是死,她都不愿让那人渔翁得利。
紧咬着下唇,生怕轻启就会憋不住心里头的委屈而咽唔出声,一颗剧烈不安的跳跃着,只因她如今猜不秀修远的心思,若连他都不站在她这边,她又该如何是好。
街市上的灯会还未散去,悬着各式灯笼的长街如上头伏了一条金龙,闪着黄色的莹光。菁华踉跄的奔行着,伸手拨开阻了她去路的赏灯人,跌跌撞撞的狼狈不堪。
她的身后,远远地跟随着一队人,原本声势浩荡的队伍见着她融入了滚滚人流之中,个个停下了步来,杨文已看透她想去的地方,便让管家带了一众下人回去,只身一人前往郑家。
当菁华停在郑家门口时,已是喘息如牛,急促的呼吸声像紧绷的弓弦,随时都可能崩断,亦如她此时的心弦,只凭着那一个小小的期寄支撑着。
门口的侍卫见着她,早已机灵的入府通传,当她才进了前庭,郑修远已迎了出来,后头远远跟着神色不明的郑纲及楚婉,见着默然相视的两人,不自觉得露出了黯然的神情。
“你知道了?”菁华来不及稳下气息,出口问道。
看着他平静的神色,她想他已经知晓。
郑修远果然如她所料的点了点头,张口欲言,却被动作更快的她拽住了手臂:“你娶我,如今你若还不肯娶我,我便只能去和亲了。”
在这个结骨眼上,换作旁的,是断然不敢娶她的,也只有郑修远,说出来才会有人信,或许还能搏一搏。
“你可知,原本皇上定的,并非是由你和亲。”他未曾直接答复她,而是顾左右而言他的说起了别桩事。
“我不管他原本打算卖谁,可眼下那人却是我。”她气急,近似怒吼地说着。
“这一回,并非是他想出来的主意,而是少寒,他亲笔写给皇上的信中提及要与周安国联姻,而他求娶的人正是你。指名道姓,这桩事一提出来,百官自然无人反对。”
“连你也不反对么?”她蹙紧眉头,盈盈双眸瞪着他,双手紧抓着他的手臂,像是要紧之扼断般。
“我方才不在宫内,你知道的,所以根本来不及。”他摇了摇头,反手挣开她的钳制,“今日在这里住下吧,明日我进宫先探探风声,到时再做准备。”
“都到这时候儿了,你还要再探?”她重重甩开他的手,气得唇瓣瑟瑟轻颤着,双手紧握成拳,修长的指甲戳着柔嫩的掌心,生生掐出了一条血痕来,“你在想什么,你是不是觉着我去和亲无处不好,你是否觉着因着少寒与我相识,我去域池便会受礼遇,还是你觉着这十几年来你对着我厌烦了,正苦于无机会打发我?”
菁华气得昏头昏脑,更不知自己在盛怒之下对他脱口而出的质疑是多么的令人伤感,她只觉得若不能让她将心里的话都倾倒出来,她就要被活活憋死了。
“杨菁华!”郑修远怒吼一声,将远处郑家夫妇,以及将将踏进门来的杨文吓了一怔,站于门内的高台之上,遥遥望着下方的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