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修远却是笑了笑,反身拉起她的手往外头走:“你这不猜到了吗?娘前些日子确是受了风寒,不过已大好了,然挂念你到是真的。”
菁华不甘的瞪了他的背影一眼,只在想到他们也正是因此而得以从宫中脱困而出,便什么怨怪的话都不说了。
两人在前院的花厅寻到了正指使着下人布置的楚婉,她见着了菁华自然是喜不胜收,留着她在郑府又小住了几日,直到杨文亲自上门来接,这才依依不舍的放了她回去。
原本杨文也由着她住在郑府,这都十年了,若此时再来顾及菁华的名声也已来不及,再而,他虽无用,如今怎么说也算是个王爷了,菁华是郡主的身份,与郑家也算是门当户对,只可惜那日修远在兄长面前提及已有婚约之人,不知真假,让他头疼不已。
而此次,不过七八日,杨武将其原旧宅修茸一新,御笔亲提了几个字铸了块匾额往上头一挂就算作是赐给他的王府了,并亲自挑了个好日子派了人要帮着来迁府,他这才急急忙忙的来接菁华。
杨武住这儿的时候,菁华过府的次数并不多,印像中这个地方也算是极为奢华大气的,如今他御笔一挥,底下的人哪敢含糊,使着劲儿的往贵气里整,在菁华眼里,已然到了穷侈极奢的地步。
奈何这是皇帝亲援,便是她再厌恶,脸上也不能现出一丝不悦的神色,还要感恩戴德的敬谢一番。无奈之下,她便捡了个僻静的院落住下。
日子过得甚是清闲,菁华看看书赏赏景,到也舒适。其间,菁艳回来过一趟,两人相对却久久无言,最后临去前,只道是杨武又替她觅了一门亲事,是朝中御史大夫之二子,看上去是病弱了一些,但好在脾性好,待人处事亦宽厚循礼,想来是个易相处的。
听来菁艳是不必担心了,也算是稍减了她心中深埋的愧疚,与杨文商量着在府里收拾了一个敞亮的院子,隔了几日便进宫去接她回府。
菁艳的婚事操办的虽然急,却也有条不紊,宫里宫外一同行动起来,到也办的妥妥贴贴的,待菁艳出嫁那一日,场面比之她嫁予陈丛时犹还过之。
道喜的宾客险些踏平了门槛,贺礼堆满了偏厅,徐雨婷又咧着嘴笑得合不拢,使唤着下人四处张罗,到是菁华独自躲在自己的院里,提笔练字。
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珊儿迈步而入,探头张望了一眼,向着她走来:“小姐,将军来了。”
菁华怔然,须臾才回过神,想起她口中的将军正是郑修远,如今人人都称他一声郑将军,比起以往那个没什么名份的小官得体的多,不过她总是听不习惯,总觉着将军这两个字太过冰冷,戾气太重了些。
“请他进来啊。”她复又埋下头去,手中的狼毫玉杆笔轻落在纸上。
以往郑修远可不讲究这些虚礼,进出她的闺房也从不知避闲,怎地做了将军到变得谦逊有礼了。
“小姐,将军带了个公子民来。”
手中的笔一顿,她抬头,轻点了点头,搁下了手里的笔,绕过桌案走向门口。
原来是带了别人来,难怪不进门了。不过又会是何人呢?难道是安柏辰?说来也有些日未见过他了。
她出了房门,便见着两道背对着她的身影,一人紫衣银冠银带束发,一人黑衣玉簪束发,黑衣人身形略矮上几分。
只是一眼,菁华已认出了身着紫衣的正是郑修远,黑衣男子的背影虽觉得有些眼熟,然一时间却也认不出是何人来。
挥手示意珊儿去备茶,她上前一步到了廊下,出声轻唤:“修远。”
两人闻声回头,菁华这才认出那黑衣男子,脸上显出一抹愕然。
靖温棠,他怎么会在这儿?
心中满是疑惑,将将显露随即又被敛起。
“郡主,许久不见。”靖温棠上前俯身一礼,宽袖带过腰侧的香袋穗,似被风轻柔撩过,徐徐晃动着。
“不是随你主子回去了么?怎又来了?你家主子人呢?”她如今是郡主的身份,对人处事自是要端着了,虽还不习惯,却也莫可奈何,特别是眼前还是个他国之人。
靖温棠笑笑:“主子说经此一事,郡主定是脱胎换骨,有所不同,眼下看来,确实如此。”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红色的,巴掌大的一个锦盒递向她:“这是主子让我带给郡主的。”
菁华疑虑,看着他掌中之物,迟迟不曾伸手。
拿人家的手短,天知晓这里头是什么东西,收了又会带来什么后果,打从陈丛一事之后,她可是草木皆兵,防人防得紧。
“这不过是郡主助主子脱困的谢礼,郡主无需多虑。”许是瞧出了她的防备,靖温棠又说着。
似乎不收,又显得她娇情了,她伸手接过,手触到绒绒的锦盒面时,心中升起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霍然担头看向他:“是什么?”
“我也不知,主子只是让我把东西带给郡主,不曾知是何物。”
看他的模样,像是安全不知情,应该也不至于在半途中偷偷打开查看吧,这些个号称忠诚下属,是不会管主子的这些私事的。
她忍不住打开,里头摆放着的是一块椭圆形的玉佩,面上刻着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根根长羽分明,衬着通透的青釉色如丝如钱。
伸手取出,触到指间不同的纹路,忙翻过来,不想另一面刻着的是一条五爪盘龙,龙目圆睁,龙爪大张,一副傲视群雄天下的王者之态。
龙凤玉佩,可是贵重的很呐,她将东西收入了盒中,抬头看向靖温棠,正想将东西退回去,正巧对上他微蹙的眉头,眼中带着一丝不解疑惑,甚至担忧。
“你家主子可好?”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转了个弯,也不知是否是少寒出了事,令他出现这种神色,可方才明明还好好的。
“主子安好,多谢郡主挂怀。”他收起异样的神色,只是冷然地回着,“主子交待之事我已了,先告辞了。”
他抱拳冲着两人一礼,菁华还来不及说什么,他已返身走向院门,珊儿正端着茶水糕点进门,一人行步匆匆,一人埋头看路,险些撞了个满怀,还是靖温棠眼疾手快持她一把,替她稳住了手里的东西,这才免了一地碎屑的场景出现。
靖温棠扶正了珊儿,扬长而去,留下呆滞的珊儿站于院门口,一张脸从白忽又变得火红,看得菁华心中暗自偷笑,轻咳了几声,她才似回神,忙垂下头端着东西慌慌张张地走来。
“珊儿,把东西放下,替我送送方才那位贵客。”珊儿经过她身旁时,听到她如此吩咐着。
珊儿怔了怔,眼神闪烁着,只是稍加犹豫便应下了,将手里的东西送入房内,就匆匆追了出去。
“你这媒做得,甚是乱来。”一旁,郑修远轻笑了一声,顾自转身入了她的闺房。
菁华笑了笑了,随着他返身,踏入房门,将手里的东西顺势放在了桌上,引得郑修远望来。
“这东西看着极是贵重,收着妥当吗?”他问着,剑眉如被刀锋雕刻过一般。
“你方才也瞧见了,我本是想还来着,可人家不给机会嘛。”她摆摆手,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伸手拈了桌上的糕点吃了起来,白白的粉屑粘在唇角,衬着殷红的唇瓣越发的粉嫩。
郑修远怔了怔,长吐了口气:“想来你还不知,予你有救命之恩的少寒,如今可是域池国的新任帝君了。”
菁华停下口来,侧头愕然地望着他:“这般快,我还以为凭他的忍耐,还会再拖上一段时日呢。”
她失声轻笑,像是因着自己料错了事儿而有些挫败,更多的,却是为了这纷乱的局势的叹息。
“原本他许是会再挨上些日子,只可惜域池的前任君王熬不住,他将将回都便崩了,他的大哥生怕皇位不保,计谋着了结他,结果却反被他制衡,一举称帝,这结果,料想很多人都猜不到吧。”郑修远云淡风轻的几句话,便将一人的生死惊险轻描淡写的就带过了,这里头夹带了多少人的性命,怕也只有经历过还能留着一条残命的人才知晓吧。
“如此说来,这礼收着祸福难料啊。”菁华迟疑着,目光落在锦盒之上,手无意识的将糕点往嘴里头送。
在这儿,龙凤是宫庭之物,平常之人那是根本沾染不得的,便是她如今的郡主身份,也不能将此物堂而惶之的随身携带,也就是说,少寒送的这东西,她只有藏着掖着,午夜时一人独自欣赏罢了,哪怕是哪日落魄了,饥寒交迫之下也换不得一文半子的。
就不知,若日后她遭难了,可能凭着此物求他相助?
“便是你想还,那靖温棠也不敢转交吧,暂且先留着吧,说不定哪一日还能派上用处。”郑修远看她干吃着糕点,甚是担心她会将自己活活噎死,便伸手拎了青花白瓷茶壶,替她倒了杯清茶。
“你想得甚合我意,便这么着吧。”她接了茶杯咕咕的饮了个底朝天,长松了一口气,觉得甚是满足:“对了,婉姨他们可过来了,喜宴该开席了。”
“该是来了,我将将从宫里出来,便遇上了他要寻你,这才带着来的。”说罢,他起身,松了松束紧的袖口,转而看她,“总窝在房里也不是个事儿,今儿这么个大日子,你也是半个主,怎能偷懒呢。”
“唉呀,你说别人嫁个人,为何我们就得累得跟条狗似的。”她放下杯子,无奈的摇了摇头,掸去了落在衣上的糕点屑,顺了顺鬃角,这才往门外走去。
见她施施然绮丽而行的模样,他勾了勾唇角,含笑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