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恨我吗?”她望着她,偏执的又问了一遍,两人视线交汇,想从对方眼中看出彼此的心思。
然她们都隐藏的太好,菁艳如此,菁华亦是如此。
她们早在不知不觉间学会了掩埋自己内心的渴望,将爱恨深深藏在心底。
“我不恨你。”菁艳仍是如此说着。
菁华却失声轻笑,像是止都止不住似的,笑了许久,才终于停了下来。
“不,你恨我,你心里恨极了我。”她嘴角噙笑,笑得媚惑,“若此时你手里有把刀,定会狠狠刺入我的胸口,将我的心掏出来捏碎,然后再将我抽皮扒筋,斩断四肢对不对?”
她徐徐起身,与之相视而立,眼视交错时,激发出心底千思百转的念头。
“你幼时,便因着自己是庶出的身份,不受爹爹重视,被你娘嫌弃你是女儿身,府里的下人丫头总也对你视若不见,而我却不同,我受爹爹宠爱,受全府上下敬重,因为我是大房所生,只因为一个身份,你得不到你本该有的东西,可这么多年来,一直隐忍而不发,为着是你觉得迟早有一日你能离开这个家,无需不再忍受这一切,不必再听旁人的闲言碎语。可是……”
话顿了顿,菁华上前回到桌案旁,侧头倾身看着她的那幅画:“可这一切却被我毁了,你原本以为陈丛是真心实意想娶你的,可在新婚之夜,当他挑起喜盖看到你,却是厉声逼问你是何人,你才发现,自己以为的幸福不过是浮光掠影,他辱骂你,他毒打你,因着你才是真正的杨菁艳,你恨自己为何是杨菁艳,又或是你为何不是杨菁华。你在宫里的日子比起在府里更是不如,身份品阶稍高些人的宫婢便敢使脸色给你看,你日日夜夜对着恨你至如厮地步的人咬牙切齿,诅咒连连,可后来你却发现,是我害得你的美梦幻灭,是我将你逼进了死胡同,所以你恨我,恨不得我去死对不对?”
菁艳一动不动站着,不知何时双眸已泛起了寒意,有别于往常淡然无争的性子,阴冷之中又带着一丝无望的决绝。
这才是杨菁艳,一个将自己真正性子深深压抑的女子,十多年了,她在杨府后院深闺中被困了这么多年,便演了这些年的戏,骗过了所有人,甚至也骗过了自己。
“是,我恨你,我恨你拥有一切,疼爱你的爹爹,一个护你至极的郑修远,还有你的婉姨和叔父,你在众人眼中似若瑰宝,而我呢,我明明也是爹爹的孩子,却无人问津,甚至没有人在我饿的时候问上一句,冷的时候关怀一声,我活在这里,却似一个孤魂野鬼,无人看到,无人在意。”
她仰头闭着眼,嘴角挂着一抹凄恻的笑容,凄厉而绝美。
“你知道吗,太子说只要我将你引出杨府,让你饮下那碗带有迷药的汤羹,只要他得到了你,日后他登基,我便可以做皇后,即便是他不爱,却可以给我无上的荣耀,保我富贵不衰,所以我答应了他,与他做了交易。可为什么,连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你还要残忍的打破,你知道我有多恨。”她霍得睁开眼,厮声力吼,黑眸中深沉如墨的怨恨,如一把利刃刺向菁华。
她皱着眉头,一手撑着桌案,缓缓撇开了头去。
“你告诉我,为何要我来承受一切,为何你能肆意而活,我却要受尽冷眼屈辱,为何老天如此不公?”菁艳声声逼问,菁华哑口无言。
她明知道如今这个时代,世俗之见有多么沉重,可她亦无能为力,便是她对菁艳好又如何,在别人眼中根深蒂固的,她还是一个庶出之女,根本不能改变什么。
她怨也好,恨也好,唯有冒用她名字一事上,她觉得自己有愧于她,其他的,她只能说是菁艳傻。
“你恨我,又为何从来不说,你心里觉得世人对你不公,你却又默不作声,装着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让世人以为你真的大度到什么都不会去争,不去抢,可心里却又怪这人怨那人,菁艳你不觉得自己很贱吗?你怪了别人,却从来不知自究,你何不问问自己,为何在受到不公时不去争上一争,那怕是告诉爹爹,你心中有多么的怨恨。而你,只会装着乖巧贤娴,如今到好,你怪上别人了。其则你最该怪的,是你自己。”
菁华上前一步,两人贴得很近,菁艳的红唇颤抖着,双眸中浮起一层淡淡的水雾,因为一切都如她所言,她怨恨,她责怪,却从不曾想过真正的原因只在于自己身上,是她不敢去争,去述说,只一味的将怨气都出在他人身上。
退了一步,她踉跄的跌坐入桌案后的大椅中,撇头垂下了眼眸。
“你若真的怨恨如今的生活,那么从今往后,便打起精神来替自己好好谋划,否则,你永远只能成为他人手中的一枚棋子,任由他们利用抛弃。”菁华叹了口气,见她精神萎顿的模样,不由的心软。
返身退步,稍稍离了她一些。
“菁艳,自己的幸福,要自己去争取,我欠了你的,总有一日会还你,但若你将一切都怪责在我身上,只会予你无利,无论怎样,你都是我的姐姐,在这一点,我永远都不会忘却。”
“呵呵,哈哈……”杨菁艳突然笑了起来,“去争,去说,我还有什么机会,一切都已成定局,我什么都没了。”一滴清泪,从眼角落下,带着十数年的心酸苦涩,带着不甘无奈,滴落在她自己的手背上。
“人生处处是机遇,你,还有机会的。”菁华撇头望着她,“你从杨府出嫁,任是日后机遇如此,你始终都是杨家人,我们逃脱不开的命运,便是你如何的不甘愿,也同样的逃离不得。菁艳,实则我们同坐在一条船上,而今这条船就在风雨之中飘摇盘旋,不知何时会覆灭。”
杨菁艳怔怔地望着她,她突然间偏转的话题让她有些回不过神来,她到底是何意思。
“原本我想或许你可以离开,远离这一切,可如今看来,你也已是局中之人,已无退路,菁艳,你可想争上一争,为了你日后的生活,信我一次?”
菁华上前走到她的跟前,屈膝蹲下,桃色的裙裾垂落在地上,似在上头铺了一团锦花,菁艳怔怔地望着她的双眼,心中明明不停的告诉自己,她办不到,她定是争不过人家的,可身子却已是下意识的做了反应。
她点了点头。
菁华正色说道:“既然你信我,那我们便来博上一博,事成之后,我定给你一个不一样的人生。”她深吸了一口气,起身,缓缓走向门口:“你准备一下,或许过不了几日,陈丛便会来接你回宫,我,有事要你做。现在什么都不要问,也不要想,安安心心的过几日大小姐的生活吧。”
她没有说要菁艳做什么,只是在她不解的注视之中,转身出了房门。
她只是觉得,还是让她再过几天安生的日子吧。
之后的几日,事情便如他们商定的,郑纲利用其身份,与陈丛过往甚密,原本陈丛便是一座将要爆发的火山,郑纲不过是稍稍点拔了一下,陈丛便掏心掏肺的与他道一旦他起事成功定会做个好皇帝的决定。
郑纲趁机将杨武举荐给他,陈丛以为得了他们二人相助,自己便事半功倍了。
过了五日,陈丛果然派人来接菁艳,这自然是菁华特意嘱咐的,道菁艳回宫也是他们行事的一部分。
菁艳临走前,菁华将她要她做的事一一告之,她不怕菁艳说于陈丛知道,她相信,菁艳还不至这么傻,傻得以为陈丛会信她而善待她。
菁艳回宫五日后,突然传来皇帝暴毙的消息。
其实对他人而言是十分突然之事,然对菁华他们而言,不过是证明事情正顺着他们的布局一步步走来。
皇帝还未发丧,陈丛便在杨武的扶持下迫不及待的登基坐上了他梦寐以求的皇位,菁艳也捞了个贵妃娘娘当当,因着陈丛在太子时还未娶太子正妃,如今这皇后之位也就悬了下来。
然据说,在先帝出殡那日,新皇悲伤过度昏厥在灵堂上。
当菁华听到珊儿向她回禀这个消息的时候,她露出了了然的浅笑。
事情终于进入最为关键的时刻,不用多久他们都能解脱了。
再后来,新皇的病一直反反复复,时好时坏,朝政之事都由郑纲与杨武一手掌握,朝臣到也无人敢有怨言,个个三缄其口。
这一日,菁华起得很早,站在房门口看着雾沉沉的天色,天际浮着一阵淡淡地雾霭,就像似在眼前覆了一层薄纱,让人看不清。
珊儿端着洗脸水过来时,发现她身上已覆着一层淡淡地水雾。
“小姐是在外头站了多久了?天已寒小心着凉。”她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取了衣裳替她披上。
“珊儿,你说盛夏是不是过去了?”菁华扯着肩头的外袍,轻声说着。
“许是是吧,这几日早晚明显凉了不少,小姐还站在外头吹冷风,快进去洗漱吧,难得小姐自个醒得这么早呢,呵呵。”珊儿笑了笑,惹得菁华瞪了她一眼,转身进了屋子。
洗漱之后,珊儿端了早饭送到她宫里,她才喝了几口白粥,便听到下人来传话,说是郑修远来了。
她让珊儿去带人,自己顾自吃着早饭,还寻思着他这么早来,也不知吃过了没,是不是该让珊儿去备些他喜欢的糕点。
郑修远进来的时候,便见她侧着头,手握着调羹,下意识的往自己的嘴里塞着吃食。
“菁华。”叫了她一声,他走到桌旁坐下。
她回神,挥手让珊儿先退下,问着他:“你吃了没,要不要吃一些?”
“菁华,你该进宫了。”他没回她的问题,只是话不对题的说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