菁华望着他,连眼都没眨一下,而后放下了手中的调羹,取了旁边的帕子细细地拭着手:“时候儿差不多了吗?”
“嗯。”
她起身,从床内侧取了个小匣子,又拿了横杆衣架上的一件绣着大朵牡丹的外袍套上,走向他:“那走吧,让我去送他最后一程。”
马车飞快的离了杨府,两人坐于车内缄默不语,任由沉闷静静围绕蔓延。
巍峨的宫门耸立于眼前,侍卫拦下马车,车夫眼都未抬,只是掏出一块令牌,那几人便不再上前查看,开了城门放行。
车子进了皇宫,直奔皇上的寝宫。
整座皇宫,还隐于薄雾之中,朦胧间替原本威严肃穆的殿宇添上了一份轻柔,显出一份少有的宁静。
新帝登基未多久,来不及让让他大刀阔斧的整治便倒下了,还是由着杨菁艳这个贵妃出面,放了一批已到了出宫年岁的宫女。
马车停下,郑修远先下了车,看了看四周,这才将她扶了下来,拉着她踏上高高的台阶,伸手摒退了门口的太监,陪着她进殿。
来到内殿,菁艳正坐在一旁支着额头打盹,陈丛便躺在他梦寐以求的龙床上,明黄的床缦被褥衬得他越发的瘦弱无血色。
她上前,轻拍了拍菁艳的肩,对上她茫然转醒的眸子,伸出一指轻压在她的唇瓣上,示意她禁声,而后撇了撇头,示意她先出去。
菁艳不语,手撑着椅把身,随着郑修远往殿外走去。
行了三五步,她又突然回过头来,菁华仍站在原地,正望着她,见她只是冲着自己笑了笑,就往外头走了出去。
她也明白了吧,不知道日后,她还说不说得出不恨自己的这种话,毕竟是她毁了菁艳的一生幸福。
回身,慢步走到床边,居高临下的望着紧闭着双眼的男子。
或许是察觉到有他人进入,陈丛皱了皱眉,慢慢睁开了眼,看到是她,眼中闪过一抹讶异。
“很意外么?你定是想不到我会来见你吧。”她笑着,在床畔坐了下来,见他不语,也不恼,只是接着说道,“你可知道,我活了十几年,可是头一次这么厌恶一个人,你也该是觉得荣幸。”
“呵呵,咳……”他笑着,又因叉了气而剧烈的咳嗽起来,许久之后才止下,却也是气喘吁吁,面色惨白,“朕难得心悦一人,却落得被人戏耍的下场,何来的荣幸之言。”
“你自然要觉得庆幸,因为若不是你逼我,如今你也绝计还躺不到这张床上。你眼下的一切,都是拜我所赐。”她噙着笑,手下意识的轻抚着怀中的匣子。
“你又想诓我,我是太子,迟早都会做皇上,有郑太傅和杨相在,这个位子总归是我的。”他挣扎的半爬起身来,双手撑着床榻吃力的说着。
“那也要你能留着自己的命等到那一天。”她勾了勾唇角,显出一抹勾人心魂的笑意,邪魅之中又带了丝阴冷,“你以为他们真的是想助你登基吗,你,不过是他们的一枚棋子罢了,而你却还在做着你的帝王大梦,真是可笑。”
“什么?”他喃喃低语,一脸怔然。
“知道为何要让你将菁艳接回宫吗?”她的手轻轻地抚过被褥,视线扫过黄色的床帐,“因为只有她回来,才能让你变成现在这副样子,我要让她亲手报仇,让你这个毁了她一生的混帐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你,你们……”他气极,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却像是被堵了口鼻似的,眼见着就要换不上气来。
菁华探身,伸手重重拍在他的背上,助他吐出了憋在胸口的那口气。
“咳咳!”他咳了两声,吐了口血水落床前的踏板上。
“你现在可还不能死,你还没帮我做好事呢。”她嫌恶的皱了皱眉,取了块帕子丢在上头,眼不见为净。
打开一直被她护在怀中的匣子,取出里头的一卷黄绸:“我还想借皇上的玉玺一用。”
“你想谋反?”陈丛伸手指着她,手抖得不成样子,禁不住又咳了起来。
“嗳,别说的这么难听嘛,这不过是学皇上罢了。皇上对着先皇下药,我便让菁艳对你下药,皇上盗先皇的玉玺,我就亲自来借,说起来,我还算是讲礼的呢。”
“哼,朕不会让你得逞的。”
“是吗?”菁华挑了挑眉,起身下了脚踏板,而后撩起裙摆蹲下了身去,“菁艳不知道你将玉玺藏在了何处,我却知道,皇上有恙在身,不敢劳烦,还是我自己动手吧。”
说着,她的手已伸进了脚踏板与床板的缝隙间。
“你,你是如何知晓的。”陈丛拼了命的想来阻止,却被她挪着身子避开了,反而是狼狈的半挂在床沿上,无力的趴着。
摸索了片刻,菁华的手终于碰到了一块硬物,心中一喜取了出来,看模样应该就是玉玺,打开外头包着的黄布,果不其然便是她要找的东西,看来少寒果然查探的很清楚。
对于身后陈丛的叫嚷置之不理,她拿着玉玺抱着匣子到了书桌旁,沾着红泥将玉印盖在了她带来的圣旨上,而后又打开一份,随手抽了书桌上的一张纸,撕了一个小角按在黄绸上,这才将玉印盖了上去。
将两份圣旨收起,其中一份用自己随带的帕子一遮,都放入了匣中,她又取了匣子角落里摆着的一个白玉瓷瓶,握着玉玺走向床边的陈丛。
她垂头,他仰头,两人视线交错,只见她忽地一笑。
“既然你如此眷恋这些,我就让你做个再安稳不过的皇上,让你被世人载入史册。”她说着,将玉玺往他怀里一塞一推,陈丛便抱着玉玺摔倒在床上。
一手去了瓶塞,她突地上前猛力扳开他的下巴,将瓶里的东西全数倒入了他的口中,捏住他的鼻,逼着他喝下去。
“咳咳……”他一边咳一边吐着,想将未知的液体呕出来,然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也未见成效,反到是觉得头部一阵阵的抽搐起来。
“知道你喝下的是什么吗?”菁华起身,将瓶子又收回到了匣子里,盖上盒盖,轻笑道,“那是我特意替你准备的牵机药,皇上可喜欢。”
牵机药,她费尽心机才弄到的毒药。
陈丛说不出话,只是浑身都开始抽搐,手挥动着不知该抓住什么,头脚慢慢的拘搂起来。
“你,虽为太子,却任性枉为,仗着自己的身份而横行霸道,因着你,毁了菁艳的一生,我又岂能如此轻易放过你,便是双手沾满鲜血,我也要要了你的命。”她淡然侧头,看着躺在床上不停抽动的陈丛,他已经痛得失去了知觉,许是她说的话都根本不曾听到。
鲜血从嘴角慢慢溢出,渗入榻上的被褥,似锦缎之上开起了一朵朵的红艳的血花。
菁华笑着,只是按在盒盖上的双手却轻轻颤抖着。
这是她第一次杀人,原本这一切都无需她亲自动手,可她却逼着自己去做,正如少寒所言,她不能心软。她若心慈手软,最后苦的还是自己,她若不动手杀了陈丛,日后一旦他重振旗鼓,头一个要算帐的,定是她。
她若不杀人,便只能由着别人夺去自己的性命。
回过神,看向床上的人儿,身子时而微微一颤,进气比出气还少,生死已不过在片刻间。
“呵呵。”她笑了笑,抱起盒子走到门口,伸手拉开房门,抬眼便看到菁艳站在门外头,“进去见他最后一面吧,若你想再补上一刀也未偿不可。”
菁艳没说话,只是提裙迈过门槛,一步步走到床边,蹲下身来,用菁华都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说道:“你会病是因着我替你下了药,我亲手下的,每日一些下在你的茶水饮食之中,你毁了我的一生,我便要你的命。”
菁华转头,看到站于一旁的郑修远轻启唇瓣笑了笑,继续再往外殿走去。
出了大殿,阳光已穿透了淡雾,将之驱散,她站在高阶之上仰头,一手在额前支了个篷篷挡着,眯眼望着日头。
郑修远站在她的侧后方,看着她瘦弱的身影于高处迎风而立,柔情之中偏又带了份决绝的冷然,他的菁华,已在不经意见成长,比原先的她更为善于思虑谋划,可他,却并不喜欢这样的她。
“你又何必亲自动手呢,菁华,我可以帮你的。”他踌躇了一番,开口说着。
她回头,风吹着后背的散发,飞扬着扑到前胸。她笑了笑:“不,他人欠我的,我总得自己讨回来,我不想成为你们的负累。”
他的目光扫过她抱着盒子轻颤的手:“何苦来哉呢。”
一声悠悠长叹,换得菁华温柔似水的眼眸,身后的大殿里,突然传来尖锐的声明,如长箭刺破苍穹,凄厉而愤慨。
“皇上驾崩,皇上驾崩了。”
身后,待臣一路奔跑着离去,片刻之后丧钟之响便会传到整个皇宫,周安国终于走到了末路。
“修远,你帮我去跟少寒说一声,让他出宫到西北角等我。”她收回渐远的视线,看向郑修远。
“那你呢?”他上前一步,“你不需我陪你吗?”
“不,你还有事,我知道的。杨武为了这一次可是将全部家当都押上了,如今他既然信你,将他这些年来蓄养的兵马都交给了你,自然是想你助他安抚骚乱,你又如何脱身,帮我传个话就够了,我只是去替他送一样他梦寤以求的东西,不会有事的。还有这个,”她说着,打开了匣子,将用帕子包着的圣旨拿了出来,然后盒上盖子递了过去,“这个你帮我带出宫去。”
郑修远接过,也不问她的用意,只是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
她笑了笑,转过身,招手唤来一旁泣不成的小太监,由他领着走往前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