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菁艳出嫁的那天,天气极好,风和日暄,晴空万里。
前院热闹喧哗,后院却静谧无声,像是毫无生气。
菁华坐在自己房内的桌旁,执着一本书册出神,珊儿无声的站在一旁,望着她欲言又止。
忽地,她伸手翻过了一页,将珊儿吓了一跳,好比见着了诈尸似的。
“小姐,你饿不饿,奴婢去取些糕点来吧。”她缓了口气,轻轻问着。
菁华抬起头来,神线投向门外:“不必了,我不饿。”
珊儿没有去前头帮忙,便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反惹得烦厌。
突然,前头传来噼呖叭啦的鞭炮声,如雷炸开了平地,更炸得菁华面若死灰。
“小姐,是迎亲的队伍来了。”
她望了珊儿一眼,放下书依桌起身慢步踏出了门外。
前头的喧闹如潮水般涌来,渐渐渲染着。高高的围墙隔断了外头的花红柳绿,却阻止不了欢喜的乐声传入。
她走向院门,提步想要踏出,却又停在了门槛上,单手搭在门框上握紧。
吵闹声隐去又再次响起,她也终于有了动作,举步出了院门,顺着花径向前走着,远远看到一群人快步而来,走在队首的,是一身红艳嫁衣,喜帕盖头的菁艳,左右两边是喜娘和一脸狂喜的徐雨婷。
“小姐,你不过去吗?”
她摇了摇头,浅笑地望着那身火红:“不了,我与菁艳的属相相冲。”
队伍远去,片刻之后,便听到再一次传来鞭炮声。
迎亲的队伍离开了。
她提步,慢慢走向前院,众人还围在门口笑语欢谈,她上前,伸手拔开一个又一个的下人,直至门前。
台阶之下,站着杨文及徐雨婷,许是气氛使然,难得的见着徐雨婷抹着眼泪。
极目远眺,队伍正慢慢离去,队尾已到了转角之处,转了个弯便消失了。
驻足观望的人们群慢慢散去,杨府门口倏然冷清下来,府门口的众人回神,似乎也有些受不住这突然而至的清寂。
“菁华。”杨文转身见着她站在上方,惊愕之下叫了一声。
打从她自郑府回来之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连带着府里的人都不敢轻易去惹她,而他总觉是自己那一次与她提及亲事的缘故,眼下看她这样子,他自是不敢再提了。
罢了罢了,再拖上个一两年也无妨。
“爹。”她踏步下了台阶,伸手牵住了他的手,“爹,菁艳这一嫁,对于杨府还是个未知之数,您还是要做些准备。”
杨文不解地望着她,不明这大好的喜事,她怎会突然说起这种听着有些不详之话。到是一旁的徐雨婷讪笑起来:“是啊,是要做些准备,日后待太子登基,老爷,你可就是国丈了,这都是咱们的女儿争来的荣光。”
菁华闻言,霍然转头瞪着她,将她吓了一惊,却还是不服的回瞪过去,那料想菁华突然发作,离了杨文快步冲到她的跟前,伸手紧抓住她的手,倾身凑近。
“我答应了菁艳不与你计较,否则,她前脚出门,我后脚便将你扫地出门。”她燃火的双眸瞪着她,咬牙恨齿的说着,“你想寻死尽管去,别想扯上我们这一大家子,日后给我好好的守住你这张嘴。”
说着,手一甩,徐雨婷被带着踉跄了几步,幸得身旁的丫头眼急手快扶了一把,这才解了在众人跟前大出洋相的尴尬。
待她抬头,菁华早已回到杨文的身旁,说着话:“爹,皇族之情最是难测,今朝情意缱绻,他朝弃之度外亦是常有之事,菁艳的性子是逆来顺受,那怕得了屈辱也定是独自担着,那等荣耀,爹爹受之也定是不喜吧。”
“爹爹只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过得好,过得幸福,荣华富贵不过过眼云烟,爹爹从不在乎。”杨文冲着她笑笑,拉着她往回走。
回身踏上台阶,扬首便看到郑纲一家子都站在门口,正浅浅地望着她。
是啊,郑杨两家是世交,菁艳又算是郑纲的义女,他们自然会出现这场婚宴,只是自己方才一门心思都扑在菁艳身上,不曾留意罢了。
“叔父,婉姨。”她曲膝行礼。
郑纲浅笑点头,眉眼之中多了一份赞赏,到是一旁的郑修远,一脸忧虑的望着她。
“杨弟,我与修远要进宫赴宴去了,就先行一步。”郑纲与杨文打了一声招呼,便要离去。
郑修远越过她的身旁,她旋即转身,张口欲言,却发现他也转过了身来,正望着她:“安心呆着,有事我会传消息回来。”
她默契神会,目送着两人离去。
这一日对菁华而言,似乎异样的漫长,她将自己困在房内,神色恍惚,坐立不安,时不时的问郑家有没有人过来,看得珊儿忧心不已。
夜幕落下,她的神情更为紧张,手端着饭碗死命的瞪着桌上的几碟小菜,让珊儿都怀疑起她是不是中邪了,可叹杨府里连个像样的女主子都没有,也不知该不该去告诉老爷一声。
从夜落直到晨曦初绽,菁华都不曾等到郑修远派来报信的人,更不见他本人出现,她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天才朦朦亮时,就起身出了门。
来到郑府,门房却告诉她,昨夜郑纲父子进宫喝太子的喜酒,回来时都已近天亮,不过换了身衣裳又匆匆上朝去了。
恰巧楚婉出得门来,大清早便见着她,甚是惊奇。
“菁华,怎么来的这般早,你叔父和修远进宫去了。”
楚婉说着,迈步就要踏下台阶。
“婉姨,我知道了,我还有事,先走了。”她匆忙返身抛下一句话,拽着珊儿就走。
她心里七上八下的,怎么都安定不下来,只能不停的宽慰着自己,没有消息便是没事。
不愿回府干等,就随意的在街上逛着,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待她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已站在了宫门口,高耸的宫门,肃穆的侍卫,门口规规矩矩停着的马车轿子,一切都透着一种无形的威严霸气。
她痴痴地站在宫门边侧,如尊石像,也似守门的侍卫一般,偶尔有人打从宫门口经过,就会好奇的打量上一眼。
“小姐,我们回去吧。”珊儿觉得浑身别扭,不安的目光四处游移,微挪了挪身子,怯怯地说着。
可菁华却无动于衷。
隐隐地传来谈话声,打破了沉寂,她动了动,扭头看向宫门内,只见三三两两身穿官服的官员正走来,门外的车夫轿夫亦开始动了起来。
散朝了,可看天色却还早着。
在人群中,她一眼就瞧见了郑修远,身着靛蓝色的朝服,黑色的纱帽掩去了墨发,露出高洁的额头她心中一阵激动,又是一阵紧张,双眸盈盈地望着他,无意中,他抬头,顺着目光望来,对上了她的视线。
他同身旁的郑纲说了什么,而后急步匆匆的赶过走在前头的人,来到她的跟前。
“你怎么在这里?”
“你一直不传消息回来,我急啊。”她拧着眉头,仰头巴巴地望着他。
郑修远长长叹气,拉起她的手想将之带离,却被她拽住了:“你先告诉我,太子有没有发现菁艳不是我?”
他回头,望着她荡荡默默的神色,无声地点了点头。
“那菁艳呢?”
他摇头。
“你到是说话啊,到底怎么样了?”
他闭口不语的模样,让她越发的急促,眼见出宫的人纷纷侧目向他们看来,便咬交拖着他拐了个方向,转到了宫墙一侧:“你这是要急死我吗?快说啊。”
“我来告诉你吧。”身后,突然凭空冒出一个声来,菁华霍然回首,少寒就站在她身后不足五步处。
他慢慢走近:“昨夜,太子进了新房,不出半柱香的功夫,便听得里头传来骂喝声,之后便摔门而出,去见了皇帝陛下,听值夜的太监说,太子与皇上吵得很凶,隐约听到太子说新娶的太子侧妃是人冒名顿替的,要休妻,被皇上下令押着回了东宫。皇上也被气得不清,连夜召见御医,连今儿个的早朝也罢了,此事你问他便可知真假。”
他微扬了扬头,菁华顺着他的视线打回头看向郑修远。
郑修远迟迟不语,菁华的心亦飘飘荡荡的跌到了谷底。
“带我进宫,我要把菁艳带出来。”她用乞求的眼神望着郑修远,却只见他摇头断然拒绝。
“不行,陈丛现在找的便是你,这会子自己送上门去,你以为他会善罢甘休吗?”
郑修远说的,她又何偿不明白,进宫便是送羊入虎口,此次若被陈丛逮着,可有她受的,然一想到菁艳是因着她而被困在这个高墙之内受苦受难,她就觉得心头难安,。
转身,她退而求其次:“少寒,你进出自由,我求你带我进去。”
少寒的脸上现出一抹了然,原本还有一些疑惑,方才听了郑修远一句话,他终于明白为何陈丛会有此番行径,看来他也是个可怜人,被人摆了一道。他原本想娶的应该是眼前的这个人吧。
“我虽想帮你,但这回,我不会带你进宫。他说的没错,陈丛若寻的人是你,此时你进宫不止带不出杨菁艳,反而会困住了自己,得不偿失。”
他上前一步,借着身高抬手轻轻覆在她未缀饰品的发顶:“菁华,无论何人,是何身份地位,想要舒心的活着都是绝无可能的,要忍,要狠,要绝情,这样,你才不会受到伤害。”
她怔怔地望着他,看着他用淡然的神情讲着令人心寒的话。
他们,为何都是如此冷血,旁人无论如何她都不觉意外,可郑修远怎么也……
“菁华。”她怔怔出神的时候,郑修远扳过她的身子,“其他的我已经管不了,我只想保护你,我说过的,不会让你受到伤害,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去犯险。”
他是为了她,遵守着自己当年的承诺,她应该欣喜的,可为何,她还是觉得心头沉重的快要喘不过气来。
紧握成拳的手被人轻柔的抚平,温柔的大掌牵起她,缓步向前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