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若是厌烦极了另一个人,那么,见着那人的脸,定也是种到了极致的折磨。
菁华冷眼看着坐在上方的秦汝,端着茶杯的手微微颤着,眸子瞪得滚圆,看着真是令人担忧那两粒眼珠子会突然掉出来。
她自是在心中却笑得格外开怀,因予秦汝而言,杨延峰的存在,便是提醒她自己的丈夫曾经拥有过另一个女子,且还让那女子比自己更早的生下了杨家的长子,哪怕是个庶出的身份。
即便是在古时,女子爱吃醋,眼中容不得沙子的性子,也是千年不变的。
反观杨武,对于长子的出现除了一瞬间的怔忪,之后就趋于平静,果然是个做官的好料,变脸堪比翻书。
只见他淡淡地点了点头,放下手里的茶杯起身,走到杨延峰的跟前,绕着他打量了一番,这才问道:“你娘呢?”
“娘去世已经十年整了。”杨延峰垂着眉眼,声音平静无波,漠然以对,不卑不亢而道。
“嗯。”杨武表示的更为冷漠,那个曾与他同枕共眠的女子,早在十年前就远离了他的心头,如今还能提上一提,已属难得。
他回身,看向身后的秦汝:“你命人将西院的屋子收拾收拾,让他住下。”
“好。”秦汝并不多言,只是起身慢步走来,在经过杨延峰的身旁时,步子亦发轻缓,侧眸打从旁边而过,傲然睥睨,如视天下。
“好了,天色不早了,我也不便留你们,刚刚回来,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杨武反剪着双手,对杨文说道。
从来,杨武对杨文的感觉,让菁华有种主子对着下人的感觉,而杨文确实不如他,虽说这些年来也靠着自己做了些小买卖,然也不过勉强贴补家用,让一家子不至于饿到罢了。
“那大哥,我们先走了。”杨文憨憨地笑了笑,不甚在意,礼毕之后就带着菁华和郑修远出了花厅。
此时没有下人带路,杨府显得异常繁复,九曲十八径的绕得人头晕目眩,所幸杨文似乎还记着来时之路,带着两人一副熟门熟路的模样。
“二叔。”身后,突然传来杨延峰的声音,众人回头,见着他大步流星而来,转眼到了近处,“我送二叔你们出去。”
杨文不说话,只是扯着唇角笑了笑,顾自走在了前头。
送?送什么?菁华无声叹息,轻摇了摇头。
他初来乍到,对于这儿还比不得她熟悉,又何来这送字一说。
见郑修远紧陪着杨文,她刻意慢下步子,与杨延峰走在后头,压着声音轻声说话:“我现下到是不知,自己这么激着你来,是对还是错。”
“你何来此说?”他笑了笑,问着。
“若是你留在溯阳,该是逍遥自在,虽然那是个动荡不安的地方,然若是朴玉,你迟早会寻到好的珠宝商人,又何需千里迢迢的来这儿受人冷眼排挤,而今看来,许是我错了。”
“呵呵,呵呵。”他却突然闷声笑了起来,引得菁华不解地转头看他:“菁华,你可知道这十年,我是如何过来的?”
她不语,只是见他仰头微微叹息。
“自从娘走后,若大的一个宅子,便只剩下我与钟伯二人。每每午夜梦回之时,我总是会犯糊涂,不明白自己到底是谁,为何要活着,为何人家的家里不论是笑亦或是哭,总是热热闹闹,和和美美,而我,却连吵个嘴的人都没有,你可曾明白,夙夜难眠时的痛苦。”
“或许你们不出现,我就这么顾自守着一个破旧的家,若有能力,便娶房媳妇,那怕是舍了杨家子孙的身份,也不想日后让自己的孩子再背负上身份的包袱。可如今,我到是感激你们的出现,更感谢你那日的一番话,让我不顾一切的来到这儿。正如你所言,我确实不甘心,一直都不甘心,只不过是无人发觉罢了。”
菁华不说话,看着前方缓缓而行的两人的背影,不急不缓的迈着莲步。
她明白,他最不甘心的,便是自己的娘亲,在死后都不能葬入杨家的墓园,入祠堂,她相信他是个孝子,那绝大部分的不屈便是由来于此。
“只要你不后悔,无人制止得了你,大哥,那我便等着你堂堂正正坐上那位置的一天。”她收步侧身,“不必送了,你自己保重。”
杨延峰点头,停步目送她离去。
他的生活,没有人能替代,饶是菁华有心想要帮衬,也是力不从心,待拖了一段时日,她又忙着自己的事儿,也就将他放下了。
这一日,菁华从郑府小住回府,开门的小童一见着她,就盈盈望着她傻笑,看得她一头雾水外加毛骨悚然,转头望向珊儿,她同样一脸不解。
“老爷呢?”她提裙踏过门槛,习惯性的问着。
每次回来,她虽未必会第一时间去见杨文,却也是会先问清他在何处,连她自个儿都闹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何心态。
“老爷在前院的偏厅。”
菁华带着珊儿,本想着回自己的院子,然奇怪的是,也不知怎地,今日府里的下人见着她,都显得异样开心,更有人向她连连道喜,弄得她越发觉得迷雾重重。
生活过得平淡如死水,她不明白自己有何喜,这喜又从何来?
被弄得烦燥不堪,便转了步子向前院的偏厅走去,她到是要寻杨文问个清楚,许是他那个妾室又开始不安于室了。
还未走进偏厅,便听到里头传来女子的声音,比一般人的要响亮,笑起来咯咯作响,听着甚是豪放,看来不是徐雨婷。可叵不是她,这府里还会有谁与杨文这般说笑,难不成她一段时日未回来,有人想翻天了。
静静地站在门口,她也不进门,只是听着里头女子微扬高朗的声音。
“杨老爷,这城东徐府的公子真真是个翩翩佳公子啊,棋琴书画礼射,样样精通,人嘛,也是长得俊朗非凡,家里不止有田有地,还有数间店铺,家世算起来也算匹配,做杨小姐的夫婿可是不二人选呐。”
原是说媒的,只是这杨小姐又指是谁?
菁华皱了皱眉,尔后舒展,应该是指杨菁艳吧,她比自个儿年长,早到了该出嫁的年纪了。
一想到此,她便宽下心来,继续听墙角。
“嗯,那徐公子人品如何,家世如何并不重要,我是嫁女儿,并非卖女,只要待她好便成。”
“这是自然,人品我敢作担保,那是好的没话说,上敬老,下佑弟,可是街坊邻里口中的孝子贤孙。”
“那就好,待我同女儿商议商议,再派人去请您。”
“好好,那感情好,既然这样,那我老婆子就先走了?”里头的声音顿了顿,突然又听到女子说,“唉呀,这个……那就谢过杨老爷了。”
便是用脚趾头也猜到了,定是杨文塞了银子给她做谢礼,才有了这翻又惊又喜的话。
侧身站于门旁,须臾便见一个穿得花藜胡哨的中年女子出了门,嘴里还笑呵呵的说着不必相送,步下生风,瞧都未瞧见她,蹭蹭蹭的下了台阶,未过多久,便出了府门。
回头让珊儿先行离去,她转步入了厅内:“爹。”
“哦,青华,你回来了。”杨文正返身想坐回椅中,听到声音回头,欣喜的向她迎来,“总算是想起爹爹,舍得回来了?”
“瞧爹爹说的是什么话啊。”扶着杨文的手臂在上位坐下,曲膝蹲在他的右侧:“爹爹,方才那人是谁?”
杨文笑着摸了摸她的发顶,黑丝浓密,半挽的髻发旁侧缀着一朵粉色的小绢花,素雅婉约。
却不知为何,他突然幽幽地长叹了口气,若得她不解仰头而望。
“不过眨眼间,我的菁华也成大姑娘了,爹真的要老喽。”抚过她披散在肩头的长发,他拉起她,仰头望着,“那是来替你说亲事的王媒婆。”
菁华大惊:“替我说亲?不是替菁艳吗?”
杨文怔了怔,忽地笑了起来:“你说的也是,抽空也该给菁艳说门亲事了?”
“嗳呀爹,我现在跟你说正事呢,你别顾左右而言他。”她急得跳脚。
“爹说的是正事啊。”杨文起身,看着她一脸的急促,笑着宽慰:“你尽管放心,爹一定会替你寻门好亲事,断不会委屈了你。”
“不是,爹,我还不想嫁人。”她不过十五,怎么就急着将她嫁出去。是,古时女子确是成亲较早,可她不过是披了古人皮囊的现代人,怎能让她心甘情愿的出嫁,除非……
心中顿时一惊,她想到了什么,除非什么?
她激烈的摇着头发,噘着嘴巴望着杨文:“爹,我还小,真的不急,还是先说菁艳的婚事吧。”
“菁华,爹爹知道你还想再陪我几年,可也不能因此而耽误了你啊,待定下了亲事,再留你一两年,便是成亲的最好年岁了。爹对菁艳未曾上心,已误了她,是万万不能再误了你了。”
“可是,爹……”
“听话,菁华,婚姻之事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爹也知道,你与远儿青梅竹马,对他有着别样的情意,然……”他顿了顿,看着菁华对着他连连摇头,苦涩的接着道,“就当作是爹对不起你,未能给你一个好家世,咱们与郑家,终归是门不当户不对,你与他……”
“爹!”她厉声打断杨文的话,急喘着气,语意之中已带了一声泣音和慌乱,“你便当作是女儿想不通透,由着女儿去吧,我,是绝计不会嫁给别人的。”
若他们要这般误会,便让他们去想吧,只要不让她嫁人,无论如何都无所谓。
“女儿不孝,此回要忤逆爹爹了。”闭眼,一哚脚,她旋身,裙摆飞绽着出了花厅,向着府门急奔而去。
身后,杨文连声呼唤,却也留不住那抹绝然而去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