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八月十五

八月十五那日，月色静好。
菁华穿着一身新衣，在郑府与郑家夫妇及郑修远一同吃了晚饭，正坐在后院的葡萄架下赏月品月饼。
诚然，这个时代月饼还不叫月饼，因着里头有胡桃仁，被称作了胡饼，她记得这种叫法是打从汉代张骞出使西域回来引进了胡桃之类的，将之作馅才有了胡饼一说，就不知如今的这个朝代又离汉代过去了多久。
原本以为今日杨文总会出现吧，从大清早楚婉便让她的陪嫁丫头景儿送了才新制好的衣裳，叫了丫头替她穿上，可是从晨曦初洒直到日落西山，却未见到她那个不负责任的杨父。
说他不负责任，着实没有冤枉他，打从她在郑府养伤这些日子，他前后统共也就来看过他两次，她可没见过哪家父亲对亲生骨肉如不上心的，许是她那个没用的老爹觉得养不起她这个女儿，正好有人收着，心里正乐得不再记得呢。
这也好，反正她看着杨文也没什么好感，还不如和郑修远处一块儿呢，至少还安心些。虽说来到这儿已经快近四个月了，可大多的时候儿她还是被困在床上养腿，连出去外头逛逛都不成，所知的一切都是由着郑修远告诉她的。
“老爷，夫人，杨老爷来了。”
菁华正在一旁胡思乱想，就听到景儿来传话，心中一个激灵，回过了神来。
“快请。”郑纲笑道。
楚婉笑着转头看向菁华，用帕子将她沾在唇边的饼屑拭去。
菁华有些不安的转头看向身边的郑修远，用眼神问着他该如何。
若说只是杨文，他们到也不担心，然如果真如杨文之前所言，要带她去见什么叔父，他们两人心里还真没有底。
一来也不知道杨武是个怎样的人，要是也如杨文这样的到也好打发，就怕不是。一个既无官又不做大生意的人，却能在安辰这样的大城里生活的顺风顺水的，定不是个省心的主。
郑修远担心，以菁华这样的冲动性子，要是被逼急了，真不知会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来。
未多久，便见杨文跟在景儿的身后快步行来，见着郑纲与楚婉便抱拳赔罪。
“郑兄，大嫂，真是对不住了，小女在府上打扰多日，小弟今日还来得这么晚，真是不该。”
“瞧杨兄弟说的，咱们相识这么多年了，杨兄弟的性子，为兄难道还不清楚么？呵呵，来来来，快坐快坐。”郑纲忙吩咐人搬椅子上茶水，却被杨文婉拒了。
“郑兄，小弟还要带华儿去家兄处，时候儿不早了，小弟不便再叨扰，他日再来与兄长长谈。”杨文说着，看向一旁的菁华，冲着她伸出了手去。
“也好。”郑纲说着起身，众人纷纷随之而起，却唯独杨菁华还坐在凳上不肯起来。
“菁华，快走吧，你叔父还等着我们呢。”
菁华有些急，她心里是十万个不愿去见那劳什子的叔父，她家老头不是还有一个虽然是庶出但比她年长的女儿嘛，叫菁艳来着，带她去不就成了吗，非得拽着她不放做什么。
见菁华一动不动，杨文有些急，伸手拉着她就要走。
菁华一急，曲膝蹲了下来，死活赖着不肯走：“不嘛，我要远哥哥，我要远哥哥。”
众人皆是一愣，被她这突然的神来一笔怔住了，到是楚婉先笑了起来：“瞧瞧咱们菁华，这段时日跟远儿到是处的好。”
说着，走到菁华跟前蹲下身，将她拉了起来，顺势扶着她的双肩道：“菁华乖，现下跟着你爹去叔父家，明儿早上婉姨让你远哥哥去接你回来，好不好？”见着菁华还噘着嘴不答应，又加了一句：“那晚些时候就接你回来？”
“不，我要远哥哥一起去。”菁华退后一步，转身就跟到郑修远的身后，拽着他的袖子，轻声以只有他们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说道，“你跟我一起去啦，我怕自己会管不住自己的嘴。”
郑修远笑了笑，她到是有自知之明，可是，现在他们二个的身份都是孩子，做事可由不得自己做主。
“菁华，不许胡闹，今日是中秋节，你远哥哥也需在家过节。等明儿一早，爹爹再送你过来和远哥哥一起玩。”
杨文上前一把拉着菁华的手臂，将之从郑修远的身后拽了出来。
“我不，我不嘛，远哥哥，远哥哥。”菁华着急之下，声音不由的拔高，甚是凄惨，小手还拉着郑修远的衣袖不放，连带着他都不由的往前走。
“菁华，不许使性子。”郑修远不得法子，只能轻呵了一声，她即刻安静下来，想着他定是有什么法子了。
一旁的郑家夫妇看着一双小儿女，不由的偷笑了起来。
杨文看着自家的女儿不听自个儿的话，反听起别人家孩子的话，发出一阵轻叹。
“杨叔，若是可以，便让小侄陪着菁华去吧。”郑修远不着痕迹的捏了捏菁华的手，示意她放宽心，万事别做过了头。
“这，远儿。”楚婉为难的叫了他一声，侧头看向杨文。
到是杨文笑了笑，转而说道：“郑兄和大嫂若是答应，便让远儿陪华儿一道儿去吧。”
“也好，远儿，要听你杨叔的话。”郑纲点头。
“嗯。”郑修远应了一声，转头便看到菁华松下一口气的神情，原来她也就这么一点胆量。
无声的笑了笑，装出小大人的模样拉起菁华软软的小手，跟在杨文的身后走向门口。
杨文备了马车停在外头，小小的一辆，因着多了一个郑修远，杨文便向郑纲借了一匹马，由车夫驾着马车，他骑着马，一行人慢慢的向前行去。
菁华与郑修远坐在马车之内，她显得有些惴惴不安，郑修远瞥了她一眼，偷笑了起来：“我说你瞎紧张什么？不就是去见个人嘛。”
“你当然不紧张了，那人是我叔父，我爹也巴望着得人救济呢。”菁华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对自家父亲只有恨铁不成钢的无力感，“还不知道是个怎样的主呢，好不好对付也不知道，你别看我这爹傻乎乎又无用的很，可不代表他的大哥也是这种无用的书生样啊。”
她压着嗓子说道，虽然对杨文并无多少敬畏，但怎么着也是她爹，多少还得给他留些面子，挑起帘子借着月光和灯笼光看向跟在马车旁的杨文。
杨文回头正对上她的目光，还以为是她心急了，开口道：“就快到了，莫急啊。”
“嗯。”菁华应了一声，收下了帘子。
“如今还能怎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在这里干着急也没用，待会儿见着自然知晓杨武好不好对付。眼下你是五岁的孩童，正所谓童言无忌，别做得太过份显得扎眼，应该没什么好担心的。”
听了他的话，菁华一想也对啊，她现在是个孩子，说什么做什么人家都只会当她是稚气未脱，再气也不会对她怎样吧。哈哈，没想到做孩子也是有好处的。
正想得开心，马车停了下来，听到杨文在外头叫着：“远儿，华儿，下车了。”
“嗳。”郑修远应着，挑了帘子先钻了出去，车夫正候在一旁，伸手就要来抱，却被修远推开，撑着车板跳了下去。
菁华原本也想学着他的潇洒模样往下跳的，不过一旁的车夫像是被打了鸡血似的，眼急手快的一把抱住了她，转身将她放在地上。
她撇了撇嘴，拉了拉身上的新衣裳，看到前头跟在杨文身后的郑修远，她忙奔上前去拉住他的手。
他不解的回头望了一眼，却也不甩开，只是往前走去。
菁华勾了勾唇角，无声的笑了起来。
孩子嘛，总要像个孩子样才行。
杨文上前敲了门，守门房的像是已经知晓他们会来，须臾便有人开了一半大门将人迎了进去。
看来杨菁华的叔父确是个人物，虽说无权无势，可他的府邸却极是气派，借着湿冷的月色，可看到雕梁画栋，亭台楼阁，精致华丽的很，更不必说假山小溪环绕其间，菁华十分好奇他的身份到底是什么。
跟着管事的行了片刻，便见着前方灯影摇晃，丝竹声声，好不热闹。可菁华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还真是符合古代人稀缺的娱乐活动啊。
走到近处，花园的亭子内坐着的几人便能看的分明，男女长幼各四人，不必想定是杨武以其妻秦汝，还有他的一双儿女。
“大哥。”还未走进亭子，杨文便已笑呵呵的迎了上去。
亭子里的人抬头看来，见着他们不但未见惊喜，反到有些厌烦的皱了皱眉，只可惜有些人却没有这份自知，还剃头担子一头热的往里凑。
菁华虽然十分不愿，却还是跟在后头，进了亭子，从杨文的身侧探头偷偷看着前方的人。
男子一脸的轻蔑，女子只是不咸不淡的看了他们一眼，便转而照看身旁的两个小的，这情形便是不长眼的也能瞧出几分，可杨文还是拿热脸去贴冷屁股，许是这两兄弟以往都是这样的吧。
“来得这么晚。”杨武挥手叫着丫头搬了一张凳子放在亭口，视线扫向一旁，“这就是菁华了吧？”
“是啊。”杨文笑着，推了她一把，“菁华，还不快叫叔父。”
“叔父。”菁华扮出小女孩子的生涩，怯怯地叫了一声，又忙退回到了杨文身旁、杨武只是点了点头，不带情绪的眼神转而看向一旁的郑修远，眼中带了一丝疑惑：“那他又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