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宴在满长安灿烂的灯火中到来,今年的夜宴比之往年隆重了些,一是大周天子一统中原,普天同庆,二是太子的长子宇文阐年满四周岁,皇上很是喜欢这个孙子,也趁着除夕之际为其庆贺。
宴会上,宇文邕让百官群臣随意宴饮,不必在意君臣差别,而他自己也在大臣之间流窜,身边为他倒酒的何泉倒的都不是酒,而是水,宇文邕有些恼,随意地呼了一个宫女重新准备酒水来,那宫女下去了一会儿便备好了酒水来,宇文邕就着那酒水与群臣更加欢饮起来。
何泉将消息告诉颖儿,颖儿看着宇文邕的样子,看得揪心,可是自邺城回来,他都不再听她的劝说了,他一直以忙于政事为推脱,不愿与她久待,哪怕是她自己找上门,他也有本事将她拒之门外,避而不见。
她知道,自己伤他太深,试过很多次之后,她终究没有再去打扰他,就连现在,看到他在饮酒,在浪费生命,她也觉得劝说无能为力。
若是五年前,她不再回来,他是不是还是那个英明神武,无忧无虑的帝王,能够专心的对付宇文护,然后平定齐国、陈国、突厥,然后一统天下?如果她没有回来,就不会给他带来这么多的伤害……
她也让宫女将身旁的水换成了酒,然后,陪着他一同醉饮。从邺城回来半年了,可是她的手,拿着酒杯,还是会颤抖,陈文说,或许,她的手再也恢复不了了,可是,她的身子奇迹般的大好,已经有机会再有孩子。
她从未奢想过自己的手脚废了,武功废了,身体却会有恢复的一天。只是,尽管恢复了,也没有多大意义了。
酒一杯一杯的下肚,头脑却依旧清晰。人啊,总是在想醉的时候,无论怎么喝,喝多少都醉不了。
颖儿用一手撑着额头,另一只手握着酒杯,不稳的颤抖着,满满的酒水有部分溢出。突然有一只手握住了那个酒杯,酒杯顿时稳住了,酒水没有再洒出来。
那是一双七八岁孩子的手,纤细,洁白。颖儿顺着那双手看去,是她平时最为关心的宇文翼,只是,宇文翼性格冷僻,不喜与人靠的太近,或许他能买她的面子,全是因为文翔是他最好的兄弟,而文翔……已经不在快四年了。
“皇婶,你在齐国受伤,至今未愈,不要再喝酒了!”沉稳冷静的童音,却让人听出了少年老成的感觉。
颖儿有些惊讶,唇角勾起勉强的笑意,放开手,任宇文翼将那杯酒拿走。
“翼儿,别走!”见宇文翼又离开了,她有些着急,满目忧伤,想起了从前,想起了文翔就这么离开她,之后再没有回来。
宇文翼顿了顿脚步,却还是走开了,将那杯酒交给了宇文宪,然后,坐到温颜玉的身边,然后,贴心地为温颜玉夹菜。温颜玉眼中有得意之色,余光瞟了一眼满脸失落的颖儿,宇文翼将温颜玉的这一切表情都尽收眼底。
宇文宪从宇文翼手中接过那杯酒之后,却一直没有下得去口,只远远的看着座上失魂落魄的颖儿,还有在群臣中饮酒忘乎所以的宇文邕,没有说话。
宴会接近尾声,有宫人端了饭后的茶点来,还特意嘱咐宇文宪:“着点心是含仁殿的小厨房做的,皇后娘娘说齐王一定要尝尝。”
宇文宪觉得怪异,却开始动口吃了,吃的第一块糕点里就藏着一张细小的纸条,宇文宪神不知鬼不觉的将那纸条藏起来了。
而颖儿那边,也有人送来同样的茶点,但那送茶点的人却悄悄塞给颖儿一张细小的纸条,颖儿看了,神情怪异,看了一眼座下与温颜玉和宇文翼一家团圆,其乐融融的宇文宪。
殊不知,宇文邕虽然在与群臣饮酒,但颖儿看宇文宪的那几个神情他都已经尽收眼底,只是怒而不言,想起她在邺城楚帝陵前说的那番话,他的心情又难受起来,大口大口的饮酒。
宴会散后,宇文宪终于抽时间打开了那细小的纸条来看,有些愕然,再看上座的颖儿,已经不见了踪影,他吩咐齐王府的人送走温颜玉和宇文翼后,独自前往纸条中的约定地点——昔日贺兰昭仪去世后空下来的朝华殿。
朝华殿外,冷冷清清,因长期无人居住也无人打理,走进来,就能闻到一股子花草枯朽腐烂的气息,殿外没有一个宫人,主殿中散发出微弱的烛光表明,约他的人在那里。
宇文宪疾步往正殿的方向去,不知是脚步过急,还是刚才喝的就因吹了风而发作,他觉得有些头晕,对四周的感知能力也降低许多,走路都有些不稳,刚到主殿门口,毫无察觉有人在他身后,用手掌砍了一下他肩膀处的昏穴,他就了无知觉,晕过去了,心中却是暗道不好,可终究力不从心。
宇文邕喝得半醉,何泉和宇文赟都扶着他,经过御花园的时候,有个宫人急匆匆地跑来,神色慌张,好像是撞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下子撞在了半醉的宇文邕身上。
宇文赟大怒:“哪里来的小太监,没长眼睛不是?撞到父皇了,该当何罪!”
“奴才……奴才不是故意的,太子殿下饶命啊,皇上饶命!”那宫人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这闹剧一出,宇文邕清醒了不少,看到那小太监神色慌张的样子,便道:“你是看到了什么不曾?怎的如此慌张莽撞?”
那小太监抬起了头,看了宇文邕,又看了看他身侧的宇文赟和何泉,颤声道:“奴才……奴才不敢说!”
“快说!”宇文邕见他此神态,更加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奴才……奴才刚才去朝华殿取陈酿的时候,发现……发现朝华殿中居然有人在……在行苟且之事!”
宇文邕一听,顿时大怒:“什么人竟敢如此大胆!将朕的后宫当作什么了!”宇文邕说完,甩开何泉和宇文赟,一个劲儿地往朝华殿的方向怒冲冲地跑去。
何泉急匆匆地追了上去,宇文赟在后头对那个小太监使了个眼色,那小太监就离开了,随即,宇文赟也跟着去了朝华殿。
宇文邕到了朝华殿,果然看到荒芜已久的朝华殿主殿中烛光摇曳,他愤怒地踢开门,才发现殿中摆了美酒美食,还点了许多蜡烛,看起来很是浪漫。
他嗤笑一声,直接往内殿去,当看到内殿中不堪目睹的画面,和画面中他再熟悉不过的两个人紧拥在一起的场景时,潜藏在心中已久的愤怒终究是爆发了。
“皇上,里面是……”
“滚!今日的事不得传扬出去,否则,死路一条!”
何泉和宇文赟才至殿外,还未进殿中,就听到了宇文邕的怒吼声,顿时惊在当场,没有再进去。
许是宇文邕的吼声太重,床上的人都醒来了,看到不着丝缕的彼此,更察觉到下身怪异的感觉,二人具是一惊,再看到怒不可遏的宇文邕时,二人面色惨白,唇齿颤抖,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好,好得很,这么多年来,错的一直是朕,不该拆散你们!”
宇文邕说完,摔门而去,殿外的何泉和宇文赟也早就离去,只剩下殿中有口难言的二人。
过了许久,宇文宪已穿戴整齐,而颖儿还在榻上,用被子紧紧裹着身体,颤抖不停,泪流满面,却哭不出声。
宇文宪伸手在自己身上试了许久,终于找到原因,解开哑穴,然后,隔着单薄的被子,解开她的哑穴:“阿颖,我们是被人算计了,我刚到殿外就被人袭击……”
“就算是被人算计,可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这么多年了,她害死我的文翔不够,还不放过我,还要搭上你。她到底是有多恨我,无论身处何地,却还是不想让我好过……”
她的声音沙哑,每说一句,嗓子似乎都在撕心裂肺的疼,泪潮汹涌,面容因极度痛苦而变得狰狞。
宇文宪看得心疼,今日之错,哪怕是被陷害,他们都再没有回头路可走,哪怕宇文邕查清真相,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洗不清了。
“逃避了十年之久,终究逃不过命运的纠缠不休。阿颖,哪怕是死,我也会陪着你,这一次,我不会再放开你的手。”
隔着单薄的被子,他将她拥在怀里,紧紧抱着,却被她用尽全力地推开,声嘶力竭地嘶吼:“你走!这辈子,我都不想再见到你!”
“我不走,无论皇兄如何处置,我都不会离开你!”
她讽刺地笑了,笑得阴森恐怖,笑声如鬼魅般在这空荡的宫殿中回荡着。
“呵呵……你不走!我走!”
贝齿咬下舌尖的那一瞬间,天昏地暗,天摇地转,眼前是宇文邕愤怒转身的场景。场景渐渐黑暗,身体渐渐失去温暖,耳边似乎有人的呼唤。
可是……她好累,也好怕,不想回答,也不想睁眼看那个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