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第二十六章

入了夜，淡淡的月色透过云层洒落下来，将整个宫廷都掩盖在一种祥和静谧的氛围之中。
后宫的司衣局坐落在后巷的最深处，这里的院子依然高大气派，但院落里面的环境，看起来却根本让人无法相信这是在宫廷。
院子里到处都是洗衣和扎染布料的用具，左边的那条小路被稀疏的树影遮盖着，那条铺着斑斑树影的青石小路便正是通往在宫女们的住所。
已是夜色宁静，劳累了一天的宫女们也已经收工回房休息，整个院子都很安静，却隐隐的，在树影之下能听到有人小小的抽泣声。
一抹娇小玲珑的人影悄然一闪，躲过了门口的守卫，落到了院落里。
能这么顺利的过来，小希微微松了口气，心道幸好这里的守卫并不森严。
只是方才一落地，还未来得及细细的查看一下这司衣局里面的情况，她已经敏锐的捕捉到了不远处树影之下那细微的抽泣声。
柳眉一挑，这么晚了，会是什么人在外面哭？
不过转念一想，她心中便也很快就有了判断，想来在这种宫廷最底层的地方，反而多的是明争暗斗，也讲究个先来后到，只怕现在在外面哭的，大概也和那媚儿一样，是新派来这里的吧……
这么想着，她已经悄无声息的走了过去。只是借着并不明亮的月光，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坐在地上，抱着膝盖正在哭的宫女，正是媚儿。
“媚儿姐姐？”小希试探性的轻声开口。
那人冷不丁听到有人在唤自己，还以为是被这司衣局的老宫女发现自己溜出来，吓得瑟缩了一下身子，一双哭红的眼睛抬起来看着眼前的人，水汪汪的煞是可怜。
而看到了来人竟然是小希的时候，她鼻头一酸，所有的委屈都像是找到了发泄口，“小希……”
她的眼泪像是止不住似的，一串串掉落下来，落在了衣衫上。
小希俯身到了她的身前，“媚儿姐姐……”视线落下来的时候，正看到了她环抱着膝盖的那双手，青一块紫一块，又像是在冷水里泡久了，泛着冻伤的微红。
“姐姐，她们欺负你了，是不是？”
媚儿似乎想要说什么，张了张口却还是不知该从何说起，只有眼泪不停的掉下来，听到她的关心，也顾不得怪罪她取代了自己的位置照顾美人，抬起双臂就抱住了她。
小希放低了声音，抬手轻轻的也抱紧了她，让她可以靠在自己的肩上哭，“没事了……”
淡淡的月光透过稀疏的树影照下来的时候，也正照亮了小希的那双明亮的眸子，那么纯澈而明亮。
等她哭够了，终于安静下来之后，小希松开了她，然后拿出帕子轻轻的帮她擦了泪珠。
“姐姐真是受了好多委屈……幸好我有带了药酒过来，还有这个，姐姐以前最爱吃的杏仁酥……”说着，她就拿出了藏在袖中的东西，递到了媚儿的手中。
媚儿看着她，只是感动的说不出话来。
“姐姐的手都青紫了，一定很疼吧，我来给姐姐上药……”小希轻轻执起了她的小手，打开了药瓶，倒了一些药酒在她的手背上。
“美人她，过的可好？”半晌，媚儿却只是问了这么一句。
而她哭过的声音依然带着些许的艰涩，还带着一些鼻音。
“自然是不好的，不知道为什么公主好像有意要为难美人似的，我也不如姐姐聪明，笨手笨脚的，也照顾不好美人……”
小希细长柔软的手指轻轻的涂抹着药酒，半垂着眸子低声说着，“美人大概也是在想姐姐吧，也总是看着以前姐姐绣给美人的披风叹气……”
说着说着，忽的只觉指尖一凉，小希这才发现，是媚儿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都怪我自己不好，那天说了那些傻话，其实美人对我一直很好的……”忽的，她抬起了眼帘，“小希，你帮我跟美人好话几句，让我回去继续照顾美人吧……”
小希的手顿了顿，因为她的另一只小手已经握住了她的手腕。
“美人她心肠好，你替我给美人美言几句好不好，在这个鬼地方我真的呆不下去了……”
“姐姐……”
“求求你了，我的好妹妹，我在这里被潭嬷嬷她们快要折磨死了，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她们都嘲笑我，讨厌我，现在，也只有你能帮我了……”
说着，她又开始抽泣起来。
“姐姐，别难过了，”小希忍不住更是放低了声音，然后抱住了她，“我答应你，我答应你，一定帮你向美人求情……”
“谢谢你……”
“可是，可是美人这几天心情很不好，我也第一次照顾美人，摸不透美人的性子，笨手笨脚的只怕惹了美人不开心……不知道姐姐能不能教教妹妹，美人可有什么最欢喜的事，也提点妹妹一下……”
听到这里，媚儿的抽泣声忽的一停，脑海中闪过了许多的画面和秘密，她知道，这些事根本不能说出去。
但是又转念一想，自己现在就在这个该死的鬼地方，倘若不能靠小希再让美人想起自己的好来，只怕是还没到了三个月的期限，已经要被折磨死了。
况且，这个小希这么重情重义，趁着这个机会让她也彻底变成了美人的心腹，岂不是更好……
这么盘算着，她终是咬了咬牙，一点头，“好，我就把美人的事都告诉你，但是你要记得，千万莫要泄漏了半个字，否则就会招来杀身之祸。”
小希假意被这“杀身之祸”四个字吓了一跳，但紧跟着还是稳了稳神，而后用力点了点头，“嗯，我知道，我只是要帮姐姐，一定不会乱说话的。”
“好，你听我说，其实几个月之前，落烟国使团来访的时候开始……”
媚儿也就再没顾虑任何事，就这么一五一十原原本本的将这若美人什么时候和墨清勾搭上，又是如何通过她和其他的几个人，在谈肖和她之间传递消息。
小希微微抿起了双唇，看来，得到这一切的消息，远比自己想像的来的要容易的多。
一个时辰之后，月色愈发的清冷通透，让人无端的产生一种寒冷的错觉。
小希低着头，尚在思索着方才从媚儿口中听到的消息，顺着长廊绕向进了御花园，只想快些回到馨素殿去。
然而她想的太认真，根本没有注意到此时正有个颀长的人影顺着长廊的岔道那边走来，一件长及脚踝的丝绒披风，愈发拉长了他的身影。
那人显然也正在认真的思考着什么，完全没有预料到面前会突然出现一个宫女。
就在到了转弯口的那一瞬间，两人不出意外的撞在了一起。
小希吓了一跳，完全来不及反应，手里的药瓶已经脱手飞出去，身子也跟着失去重心的要摔倒。
但就在那药瓶落地发出一声脆响的同时，一条有力的胳膊已然环住了她纤细的腰肢，带着她的身子向旁一转，这才站定了下来。
“可有伤着？”
耳畔，飘来一个清淡平和的嗓音，她的心漏跳了一拍。
惊魂未定的一抬头，这才借着长廊上尚且有些昏暗的灯影，看清了方才自己撞到的那个人。
淡淡的光影勾勒着他线条清晰却并不显得生硬的侧脸轮廓，高挺的鼻梁下，那抿成了一条直线的薄唇，显然说明了他不是个多话的人。
“尚书大人，奴婢，奴婢唐突……”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小希慌忙后退一步从他的身旁推开，行了礼。
荣彦倒是并不恼怒，对这个半夜还在御花园中的小宫女反而更多的是好奇。
“不必行礼了，起来吧。”他细细的看着她，只是觉得她有些熟悉，一时竟是也说不出她究竟是哪个宫的宫女。
“怎么这么晚了还不回去？可是有什么急事？”
小希半垂着眸子，心跳还是很快，她压了压自己的语速，“回大人，奴婢没什么事，只是出来走走罢了……”
“出来走走？”修长的眉微微上扬，他显然已经敏锐的闻到了那打破的瓶子里药酒的香味，“怎么还随身带着药酒？”
“这……”小希轻轻一抿唇，心中知道自己也定然是什么都瞒不得他了，便只得开口，“其实，奴婢方才去了后巷的司衣局……”
“司衣局？”
“嗯……奴婢，奴婢只是去看看媚儿姐姐，虽然姐姐犯了错要去司衣局受罚，但她以前还是很照顾奴婢的……”
媚儿，司衣局，犯错。
虽然只是这只言片语，但荣彦还是轻易的就联想到了那日听说的事，这大公主突然发脾气，狠狠的斥责了若美人，还把那宫女送到了司衣局的事情，大抵整个宫中也都该知道了。
故而他心中也就大概了然了什么，长眉微微一扬，“你和那媚儿，都是馨素殿的？”
“是。”
“嗯。”只是这件事，他也并没有什么想要管的意思，既然确定了这个宫女的身份，他也就只当不曾见过了她，“没事了，夜色也深了，你且回去歇息吧。”
小希有些愕然，他竟然……没有再多问任何的事？
她看着他转身，便就是要离开，忽的竟是下意识的开口唤住了他，“尚书大人！”
“怎么了？”荣彦回头，看她。
小希忽的哑了哑声，片刻后，却像是所有的话都忘却了，只能说出了一句，“谢谢大人。”
那双从来都是水平如镜的眸子里，浮现了一抹淡淡的，柔和的情绪，他只是对她一颔首，并未再多说任何话，就转身离开了。
月光，拉长了彼此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