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御花园景色尚好,公主出来走走也是极好的,”云倾微微垂下眼帘,始终也保持着礼节,“看公主这几日的气色,似乎也好了很多。”
尚薇顿了顿,跟着一笑,“是啊……只是却不知你是不是有时间,可以陪我走走?”
云倾显然并没有想到她会有这么突然的提议,但只是讶异了短短的一瞬,心中便也明白了过来。
或者,今日她能在面对自己的时候这般的平和从容,便也已经足够说明,对于那日墨清向她捅破的事实,她也已经足够能接受。
大概吧,她也真的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远远比自己想象的,也比她看起来的,更加的坚强。
“当然。”她微微一笑,接受了她的提议。
和暖的阳光温柔的照下来,把整个严冬过后的御花园都笼罩在一片宛若碎金的光芒中。
溪流里的水已然消融,倒映着有些辽远的蓝色天空,那并不细密的云层,丝丝缕缕的云朵也消散在周围通透的蓝色中,只显得那阳光,愈发的清澈干净。
她们二人一同顺着小路穿过了御花园入口处,一片刚刚开始抽芽的榆树林。
“想不到一转眼,就又是遇春节了……”尚薇信步的走着,似乎也并没有打算隐藏自己的情绪。
她并没有去想究竟是为什么,只是在第一次见到了云倾的时候,她就那么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一种感觉,就是她的身上,始终存在着某种让人觉得亲近的东西。
云倾并不说话,只是静静的跟随在她身旁,慢了她半步的位置,听着她在耳旁的声音。
曾几何时,这样坦诚相对,是自己所一直期望的,却也是以为根本难以达到的。
独独没想到事情到了现在,却在看似一次次无端的失控之下,反而促成了她们二人现在这般打开了心扉,可以毫无顾忌聊天的场面。
“不知道今年的遇春节,你可有什么打算么?”
尚薇忽的把话头转到了自己身上,云倾怔了怔,而后摇了摇头,“云倾自幼在外,也从不曾在璃国过了遇春节,只愿如若可以,能平平静静的过,也就足够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嗓音虽然是那么干净那么平淡,这些话也分明不带任何的情绪,却在尚薇听来,还是觉得心口无端的抽了抽。
曾经还只道她是个难以接近的女子,却没有想到,原来她的超然和淡薄,竟是在这般的环境之下保守着的,倘若易地而处,恐怕自己,早已崩溃。
“会的,”她像是脱口而出,“所有的事,都会好的。”
这句话一出口,就连云倾也微微一顿,但紧跟着她愈发扬起了唇角,迎上了她的视线,“是啊,所有的事,都一定会好的。”
今日的她,似乎也并不在吝惜自己的笑容,尚薇看着她微笑,那一瞬间只觉阳光分外的和暖,也能让她眼角眉梢染上的那一点点光亮,就跟着照亮了自己的心。
片刻,尚薇才终是飘然一叹,微微垂下明眸,“其实到底,还是我欠了你的一句抱歉。”
“纵然我知道,或许你也不想听,当年的事情究竟怎样,我也真的,再不想去管……”她想起那一日在皇陵里的自己,那么失魂落魄的跪在父皇的陵墓之前,不由的便是微微苦笑。
“或者大概,人世间就是这样,成王败寇,即便是记录在史书册列的,也未必就是真相,所谓的什么仁义,大抵在这宫廷里,也本就是不存在的吧……”
云倾不曾听到过她说出这样的话,从来在她的印象中,尚薇所更多在乎的,除了尚俊,便是这璃国皇室,她甚至一度以为,单单是这一点,她们二人便必定是要一生都针锋相对,直到其中一方,选择放弃。
只是到了今日,却忽然的发现,好像她在某种程度上的想法,也真的能出乎人的意料。
“过去的事,希望公主也莫要再介怀了。”她淡淡的开口。
尚薇眯起了双眸,却只是摇了摇头,“倘若真的可以这么轻易的摆脱这些,那么你便也不会执念到了如今,不是么?”
云倾一顿,而后会心的微微一笑,“是呵,倘若真的这么轻易的就说一句什么都不在乎,这世间,大概也就再没什么烦扰了。”
“我记得那日你对我说过,你说你到底还是输给了皇祖母,我不明白……”不知为何,好像也是独独对这句话,就格外的介怀,以至于到了现在,还是决定要亲口问问。
云倾微微扬起了柳眉,而后只是略略摇头,“其实不管公主怎么去想,太后娘娘她……也是个可怜人。”
“大抵是这宫里也始终都太冷吧,人心的温度一旦冷了,便也该是什么样的温度,都再也暖不起来了……”
复又想起了皇祖母,只是这一次,就连她自己也都觉得奇怪,自己竟是可以这么这么的冷静。
大概也是终于学会了从这其中抽身出来细看,才发现自己想明白了很多事,除了冰冷到没有温度的人性,还有的就是,学会了去谅解。
一切本无所谓对错,只是在不同的情况里,做了怎样的抉择而已。
她舒了口气,跟着打散了脑海中那有些杂乱的念头,而后对云倾微微一笑,“这个话题,也的确不适合今日这极好的阳光呢。”
“我们去亭子里坐坐吧,”尚薇说着侧头吩咐了欣瑶一句,“去沏一壶热茶过来。”
龙泽宫。
云倾正从宫道的那头绕过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一个人影正从龙泽宫的门前出来。
这个人是……是谈肖将军。
她轻轻蹙眉,倒是并不奇怪他出现在这里,而是此时他虽然看起来神情淡然,但敏锐如她,还是几乎一眼就看到了他握紧的拳。
那用力到骨节发白的拳,还有他面上那显然是有些紧绷的线条,都分明让人感觉他是带着怒气的,只是隐忍不发而已。
奇怪,按理说在这个时候,这谈肖的身份特殊,墨澜总不会是有意要去惹怒了他吧,这样做,看来并没有什么好处……
正在想着的时候,一身玄色长袍,腰间配着暗红色宽腰带的谈肖已经快到了身前。
只是显然这谈肖并不认得自己,即便是看到了自己就站在这里,他也并没有慢下脚步来,淡淡的扫了一眼,便越过了她的身旁。
那一瞬间,云倾更坚信自己在他眼底,看到了隐忍的怒意。
他,确乎是生气了。
等他从身旁走过,直接走向宫道通往出宫的方向,云倾这才转身,走进了龙泽宫的院子。
“云倾姑娘。”门口的两个侍卫一见是她,赶忙跪下来行礼。
“不必多礼了,”云倾一抬手示意他们起身来,“王爷可在?”
推门进去的时候,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正背手站在靠着后院那扇窗前的一个人影,雪白色的长袍像是沾染不得分毫的尘埃,直让他整个人的身上,都透着一股子超然的静谧。
而淡淡的阳光撒落下来,正将他周身的线条都变得那样模糊不清,好像他本身就能散发出那样淡淡的光晕,让人晃了视线。
他就这么背手站在窗口,听任微风从窗口拂来,轻轻拂动耳畔的发丝,眼瞳是那么的幽深,让人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
“澜。”反手关门,她轻轻开口唤他。
“你来了。”墨澜并未回头,也仿佛对她这么突然的过来并不在意。
“方才我给灵儿诊了脉,这段时间调养以后,她的身子好了很多,孩子也很好……”云倾说着走到了他的身后,“你在想什么?”
薄薄的唇瓣只是微微一扬,“不,没什么。”
而后他转过了身来,一对海蓝色的眸子静静的看着她,却只是反问道,“可决定好了?”
忽地被他点到了这个问题,云倾心口闷了闷,但还是慢慢一颔首,“嗯,我已经想好了,再过几日,备好了东西就走。”
“哦?”修长好看的眉微微一扬,“这么快就决定,并不像你。”
云倾知道自己瞒不过他,便扬起唇角淡淡一笑,“其实方才,我见过公主了,她……和我说了很多话。”
仍是那么清晰的感觉到彼此相处的时候,终于没有敌意和秘密的轻松自在,也是那么清晰的记得在自己起身告辞的时候,她突然在身后脱口而出的那句话。
——云姐姐……我,可以这么叫你么?
仿佛她们终究是抛开了那一切仇怨的束缚,也终于知道,其实上一代的恩恩怨怨,纵然是再多的血海深仇,如今,也都已经是过去。
只要彼此现在都好,这样也就足够了。
“你们,解开心结了。”墨澜看着她眼底的神情,了然的微笑,这句话也显然是个肯定句。
“嗯。所以我……大抵也没什么可以担心的了。”
她微笑,似乎也刻意的忽略了当自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底隐约作祟的某种莫名的情绪,只是她不愿去想,便也只当未觉。
墨澜抬起修长白皙的手,轻轻的抚上了她的侧脸,“只要你觉得开心,就好。”
“嗯。”云倾点了点头,脑海中却忽然的灵光一闪,想起了方才在外面看到了谈肖将军怒气冲冲的神色。
“对了,方才我在外面,发现谈肖将军似乎很生气,你们,发生了什么事?”她抬起乌黑长卷的睫下那双明媚的眸子他看着他,问道。
“没什么,只是一些小事罢了。”他却始终那么轻描淡写,似乎也并不愿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