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第二十四章

阳光，和暖异常。
仿佛终于从一个漫长的冬日里挣脱了出来，春意，有些猝不及防的就来临了。
馨素殿，两个身着素青的宫裙，长发挽起的宫女，正在打理着院中种的海棠，其中一个便是小希。
“小希姐姐，美人她，这几天心情好些了没有啊？”
身旁的一个小宫女小脸圆圆的，一边将手中的小铲子递给小希，一边偷偷的问道。
自从那日尚薇来过之后，这若美人这几日显然心情很是不好，把自己关在房里，对她们几个宫女的态度也是不如之前了，唯独这几日只是愿意和小希说说话。
小希抬了抬眼，对她微微一笑，回答的倒是轻描淡写，“也没什么啦，大概媚儿走了，美人自然也是要难过一阵子的，更何况这几日美人也忙着抄写佛经的事情……”
正在她们二人说着话的时候，厢房的门被轻轻的推开了。
她们二人一回头，看到走出来的正是一身素色长裙的莲美人，衣摆上用银丝隐隐的勾勒着牡丹的图案，虽然看不太清，但阳光照下来，还是显得那么漂亮，熠熠生辉。
“奴婢见过莲美人。”
莲美人扬起唇角，对她们柔柔的一笑，纤长的指尖抬起将耳畔的一缕发丝轻轻的顺到了耳后，“不必多礼了。”
她踏着阶走到了院子里，看着她们二人手中的东西，“这棵海棠每年都开的很好，也真是多亏了你们的悉心打理。”
“美人过奖了。这是奴婢该做的。”小希半垂着头，礼节性的回应。
虽然这莲美人很温柔，性子也很好，但或许她并不是自己的目标，所以她对她的兴趣，便好像也不是很大。
“这几日妹妹心情不佳，你们也要记得好好照顾着。”莲美人柔柔的交代完了，这才转身离开。
“奴婢恭送莲美人。”
看着莲美人走出院子，小希微微眯起了双眸，似乎是在细细的打量着她，又似乎只是在想着什么。
“小希姐姐……”身旁的小宫女忽的开口似乎想要说什么，但话未出口却已听到了身后厢房里，传来了若美人的声音，“小希。”
小希放下了手中的东西，转身进了厢房去，“美人，奴婢在。”
里屋，若美人正坐在紫檀木的桌案前，桌案上展开放着的便是抄写完毕的佛经，一张一张有些散乱的叠着。
而一身绸面软袍的若美人正蹙着柳眉，在揉着右手的手腕。
“美人，奴婢来替美人揉揉吧。”小希乖顺的到了她的身旁，开始替她揉起了胳膊和肩膀。
若美人的视线落到了桌上的佛经上，薄薄的唇便是撇了撇，“也不知道这公主到底是发什么疯，不能奈何了丞相，就这么拿我来撒气？”
她嘟着小嘴，也不管小希还在身边，只想着找人发泄一下自己心里的不快，“不过是教训一下媚儿罢了，犯得着这般与我过不去么？”
小希轻轻的替她揉捏着肩膀，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听着。
“再说那媚儿也是活该，我平素里待她也不薄吧，时时都带在身边，居然也不知收敛，反要去招惹那尚薇，只会给我添不痛快……”
“唉，对了，”她忽的想起了什么，柳眉一扬，看着身旁的小希，“那日也独你肯替我说话，这公主发起脾气来还真是，她没有为难了你，已算是不错了……”
“小希是美人的宫女，自然该帮美人说话。”小希乖顺的垂着眼帘，柔柔的回应，也听不出分毫的情感。
“是啊，也真是我自己的做的孽，招惹谁不好，偏偏要去招惹了这个公主，那天晚上，早知道便该让丞相来这馨素殿的，就也免了这后来无数的麻烦……”
一想到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她仍是气不打一处来，那墨清神出鬼没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居然会把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瞒着尚薇的事都突然和盘托出。
他们二人是什么态度自然她是管不着，但却也只可怜了她不过一个小小的美人，这么只身在宫里，也只怕这尚薇还指不定要怎么折腾自己呢……
“真是晦气！”她越想越气，忍不住要咒骂。
小希并没有追问她口中那语焉不详的“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是适时的开口劝慰，“美人消消气，莫要气坏了身子可就不值当了。”
“还是你听话乖巧，要知道我早些把你带在身边，就大概也免了不少的麻烦吧……”
彼时在宫中，宫人们正在忙忙碌碌的悬挂着灯笼和和彩练，尽管因为先帝去世尚不到一年的时间，所有的节庆日都必须一切从简，但内务府还是准备了一些节庆的用具。
尚薇从倾薰宫出来的时候，看到外面已经悬挂起了茜素红的一个个小灯笼，这才忽然的意识到，原来再过几日，便是二月初八的“遇春节”。
这遇春节是璃国特有的节日，听闻是开国的帝王曾派一众星相师夜观星相，算出了这二月初八一日，正是七星最清朗的日子，也是冬春相交之时，故而命名为“遇春”。
最早的时候听说这节日只是用以皇家庆办，后来也逐渐的就传到了民间，成为璃国百姓的节日。
自从记事以来，每每到了这遇春一日，宫中便也会有各种各样的节目，也每每都会让她觉得很快乐。
只可惜不知道为什么，到了今日想来，却忽然的只是无端涌起满目的悲戚。
犹自记得去年的遇春节，父皇还在，只是仿佛就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已经清晰的知道，从此以后的每个节日，自己都不再会好过。
病榻上的父皇度过了去年的遇春节，很快便撒手人寰，而接踵而来的太多太多事情，也都让这本该是温暖的春天，无端端的变得那么冷，那么冷，甚至让她觉得，好像整个身体都要被冰封了。
冷。这种感觉是那么穿透肌骨，甚至即便是现在，只是这么想起来的时候，也就好像能再度陷入到那种冰冷的绝境里去。
“公主怎么不走了？”欣瑶跟在她身后走出倾薰宫，却看着她望着宫道上那一排小小的灯笼似乎正在出神，便出声问了一句。
尚薇忽的扯回了思绪，跟着摇了摇头，对自己方才那一瞬的失神有些自嘲的笑了笑，“不，没什么，只是……原来又要到二月初八了。”
“是啊，冬天也终于过去了。”欣瑶微笑着，对她来说，这个冬天，也是莫名的显得漫长。
那么长那么长，甚至一度她都以为，这冬天再也不会过去了。
尚薇没再说话，转过身，便顺着宫道的方向，慢慢的走向前去，这几日人始终觉得懒洋洋的，好像休息不够，便也没什么心情出来走走。
直到今天，看到外面的阳光这般的好，也才突然的生出了想要出来走走的念头。
“欣瑶。”
“是，公主，奴婢在。”
“你说到底是为何，怎么今年的遇春节，我却竟然连半分的感觉都没有……”
说话的时候，她微微眯起了明亮的眸子，和暖的阳光照在她稍显扬起的小脸上，也让那茜素红的灯笼上映照出来的红色光亮，染红了她的双颊。
“大约是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所以公主难免分心，便也就不那么记得这节日的事了……”欣瑶的嗓音始终那么细细软软，让人听着格外的舒服。
尚薇顿了顿，唇边扯起了一丝有些失落的笑意，“是么……”
所以人大抵都是会变的，很多事情在不曾经历的时候还只当是自己永远不会去接触，却真的到了这个时候，也还是被迫着要变成坚强。
两人说着话，便转入到了御花园的方向。
却也正就在一转身的同时，视线便当即被花园深处的一个杜若蓝色的身影给吸引了过去。
那一抹纤瘦颀长的身影，在这样有些晃眼的阳光里，周身的线条模糊的有些看不清楚，却更让她美的恍若是仙境之中而来。
尚薇在认出了她的时候不由得怔了怔，因为心跳在那个时候，也突然的有些发闷。
那是云倾。而自从那日她来找自己说过那些话之后，她们又已经有许久许久，不曾见过了。
她想着，也几乎就在这时，走向了这个方向的云倾也已认出了她来。
只是那一瞬间，她幽深明净，灿若星辰的双眸之中，依然是那么的安静，那么的纯澈，亦看不到分毫情绪的波动。
虽然那日尚薇的话，还有无论如何都是事实的身世，似乎她们再见也已并不合适，但既然在这宫中见了，便也总不该闪避。
快到了身前的时候，云倾微微俯身行了礼，“云倾参见公主……”
然而她的话还未说话，一双微凉的小手已经伸了过来，扶住了她的双臂，抬眼之间，看到的便是尚薇的面容。
“不要对我行礼了，我……”尚薇本想说什么，却在迎上了她的视线时，忽的失语。
而也就在那一瞬间，似乎彼此之间就有很多很多话要说，却都不知从何说起。只是这么在踌躇间，不知究竟该要用什么样的方式，来让彼此的会面不要那么尴尬。
尚薇收回了手，轻轻抿唇。
云倾却显然已经看到了她此时心中的慌乱，她微微扬起唇角给了她一抹淡然而柔和的笑意。
尚薇有些愕然，在记忆中，自己似乎……从来不曾见过她的笑容。
“云倾有些事来找王爷，希望没有破坏了公主的兴致才好。”她的声音软软，柔和好听。
“不，怎么会呢……”看着她的微笑，尚薇也终于觉得心情放松了些，至少，她们彼此不必用敌意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