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斯特堡,某地下赌场。
身着褴褛的流浪汉们聚集在一张木桌旁边,手里攥着破损的钱币,口里高呼着,随着骰盅开启,每次都有人惊呼和沮丧。紧挨着的另一边,还有几张方桌,人们把腿跷上桌沿,将手里的扑克牌狠狠摔向桌面。整个赌场里嘈杂喧嚷,空气里弥漫着汗臭和酒精的味道,其间还混杂着极其细微的血腥味。
塞缪尔挤在人群里四处张望,这样恶劣的环境让他想起在孤岛监狱里的情形。只是好在现在他可以随时离去。马克站在离他几步外的地方,听着旁边老乞丐喋喋不休的讲述。正是作为机械师守墓人的老乞丐带他俩到这个地方来的,当听说他俩在寻找风暴骑士时,立马拖着两人来了这家地下赌场。
“你听我说,这地方人多眼杂,运气好还能碰上几个情报贩子,到时候什么都好说了。别说是找什么风暴骑士,就是庞克城那帮家伙的老底也能给你扒出来。”老乞丐仿佛换了一身筋骨,显得精神矍铄。
马克看着眼前嘈杂的人群,微微皱眉。他怎么也想不到曾经那样繁华的一座城市如今成了这副样子,不仅失去了工业生产的能力,还成了罪恶孳生的无主之地,仿佛在重蹈当年庞克城的覆辙。
“你说的情报贩子在什么地方?”马克回头问道。
老乞丐低下头,拨弄了一下腰间的断扳手,低声说:“这只不过是一种身份而已,只要手握情报,人人都可以充当。”
马克顿时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说:“那你要怎样才肯告诉我?”
老乞丐缓缓抬起头,一脸狡诈地看着马克:“你应该明白我为什么会带你到这个地方来吧?别看我是个乞丐,可是现在罗斯特堡里谁不是这个样子?你看看周围,这些拾荒者就像吸血鬼一样扑在赌桌上,只是可怜我这个老东西没有力气和他们较量……”话音至此,老乞丐忽然睁大了眼睛,而后转向一旁,落在那些拥在一起的流浪汉身上。
马克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说:“可是我和塞缪尔都没有钱,我们也不会赌博……”
“没关系没关系!”老乞丐抢话说,“看那边,那可是专门为你俩准备的——去赢上两把,我就告诉你你要找的人的下落。”
马克顺着老乞丐所指看去,在人群后方的远处,更多的流浪汉围在一起,他们高举拳头,大声呼喊,隐约能看见两个壮汉正在围成的圈中搏斗。他回头看了一眼老乞丐,对方瞪大了凸出的眼睛,朝他扬了扬头,而后带着诡笑退到赌桌边去。
“马克。”塞缪尔走回马克身边,朝他努了努嘴,方向正是那个地下擂台。
“你想好了么?”马克眉头微皱看着他。
塞缪尔轻笑一声,迈步走开去,三两下拨开拥挤的人群,站到了擂台的最前方。他的身材虽算不上格外高大,但在一群流浪汉面前,还是阻挡了几乎全部视线。正当这些人踮着脚、换着身位往擂台张望而去时,另一道身影又挡在了眼前。
说是地下擂台,却并没有想象中的矩形拳击台,两个人就站在满是松散泥土的地上相互搏击,地上清晰可辨尚未完全干涸的血迹。此时,身形精悍的黑人明显占了上风,尽管对手足足高出他一个头,但还是连连退守,身体摇晃着几欲坠地。趁着一个空当,黑人旋身一记踢击命中了对方头部,紧接着一记漂亮的勾拳横挥而去,塞缪尔微微侧头躲过空中飞来的碎牙齿,目光重又落到黑人身上。
壮汉倒地的同时,周围响起一阵热烈的欢呼声,人们纷纷高举双拳,口中含混不清地念着名字。马克环身看去,这些流浪汉脸上迸发出的笑容极其灿烂,不难想到,黑人搏击手的支持率几乎是压倒性的。他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去迎战,塞缪尔已经从人群中脱离,站到了对手面前。
“需要给你留点时间中场休息一下么?或者说重新开设一盘赌局?”塞缪尔看着黑人的眼睛,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黑人搏击手盯着塞缪尔看了一阵,抬手抹去额间的汗,往后退了几步,微微弓身,做出应战的姿态。
塞缪尔歪着头轻笑一声,回头看了马克一眼,从腰后摸出一样东西扔了过去,马克当空接住,才发现是一根截断的铁管。他摇了摇头,将铁管随意地扔在脚边,周围人稍许散开去,同时投以戒备的目光。
这一次,流浪汉将钞票紧紧攥在手里,没有轻易交出去,眼下任何一方的胜负都难以预料。刚刚带两人过来的那个老人也凑过来,在人群后方来回张望,直到看见塞缪尔和黑人对峙的情形,才毫不犹豫地把钱塞到一旁开设擂台的人手中。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很快这股不寻常的气氛就蔓延到了整个地下赌场,周围赌桌上的人纷纷起身,有人在赶来围观的同时还不忘整理手中的扑克。而擂台中央,塞缪尔和对方就那样对视着,黑人身上缓缓淌下的汗珠滑过黑曜石般的肌肉,这让马克不禁想到孤岛监狱里的屠夫。
汗珠滚落的瞬间,黑人身形忽的闪动,连带着出拳,那颗汗珠被狠狠地甩了出去。塞缪尔微微后撤左脚,身体随之倾侧,旋即转动腰身发力,直击对方中线。他在站到黑人面前的那一刻,已经知晓对方惯用的格斗技巧,稍显精瘦的身材和轻捷的步伐,至少也是一个拳击好手。黑人不紧不慢地调整攻势,在撤回攻击的同时迅速侧身,一手推挡开塞缪尔的出拳,另一手趁势直击塞缪尔面门。
塞缪尔往后仰身躲过一拳,同时短距离后跃,和黑人适当拉开距离。能够打出短快的交叉反击只是基本能力,如果这个拳击手比他想的更有能力,那么真正有威胁的便是蝴蝶步。
同一瞬间,塞缪尔还处在后跃的过程中,黑人猛地窜上来,双拳左突右进,塞缪尔连忙稳住身体,轻轻晃过对方的攻势。可他也仅仅能够大致判断出拳头的挥动轨迹,至于下一拳会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却全然难以预判。他忽然觉得这个黑人拳手比预想中更有意思,相比起纯粹的力量对抗,这样的速度较量他确实处于劣势。
很快,他便退到了人圈边缘,流浪汉们纷纷上前半步,试图阻截去路。塞缪尔轻声咂舌,又一次勉强晃开黑人的一记直拳,眼下的情况对方随时都可能趁势突击,而到那时,再强的防御也将无济于事。
黑人拳手在临近的最后瞬间,猛地后撤而去,已经挥出的一拳在塞缪尔眼前落空。塞缪尔绷直身体,不解地看着退守到半场的黑人,他回转头去,人群中有一个目光慌忙躲闪开去。马克来回看了两人几眼,拨开人群走去,人圈的最外面有一个头戴宽檐帽的人正匆忙离开,这人一面回头张望,一面按住头顶的帽子。
擂台上,塞缪尔和黑人拳手的较量仍在继续,马克听着阵阵呼喊声浪潮般响起,最后逐渐减弱,直至消失在耳边。此刻,他无心关注战况,忙着追赶那个行为古怪的男人,刚刚就是他朝黑人拳手使了一个眼色,才强行将本该结束的决斗继续下去。
赌场内到处都是喧嚷的流浪汉,马克只能硬生生挤开他们,即便如此,和宽檐帽的距离还是越来越远。循着轨迹,马克来到了赌场更深处的地方,周围人迹稀疏,墙上还残留着之前作为工厂地下仓库时的痕迹,空气中漂浮着密集的粉尘。紧接着,几根金属立柱出现在眼前,似乎是整栋建筑的承重部分,马克摸进这片越发黑暗的环境里,感到眼前有些眩晕,这样的场景未免太过熟悉。
正当他将要失去方向时,一旁的铁门后面传来轻微的谈话声,马克小心地凑上前去,贴在门外偷听。房间里只听得见两个男人的声音,音调压得极低,大致只能听出什么秘密计划之类的词语。马克站在门外犹豫再三,屏息凝神后,一脚踹开了铁门。
房间内的两个男人顿时惊愕不已,看看地上变形的门板,又看看来势汹汹的马克。刚才那个宽檐帽首先有了动作,他从破旧的外套里掏出一把弹簧刀,弹出的刀刃上带着斑驳的锈迹。另一个男人慌忙从木桌后方站起,往后瑟缩着,偷偷摸向不远处的一个立柜。
马克来回看着两人,垂在身侧的双手缓缓绷紧,在宽檐帽紧张失神的瞬间,一个利落的飞踢打飞了对方的弹簧刀。对方一手扯下宽檐帽,跨步朝马克跑去,马克站在原地微微侧身躲过,同时回身一拳击中对方头部。这个男人当即应声倒地。等到马克回头看向另一人时,一杆长筒猎枪正对着自己,对方缓缓咽着唾沫,手指扳动了击锤。
“你是什么人?”那人声音嘶哑地问道。
马克盯着对方的眼睛,长筒猎枪的枪口微微颤动,持枪男人竭力将视线缩在枪后,来避开前面那对刀锋般的眼睛。
“退出去,你这混蛋!”那人低吼道,同时上前半步,将枪口朝马克挑了挑。
马克一面往后退步,一面举起双手,双眼越过枪口看向对方:“你认识外面擂台上的黑人拳手么?”
那人犹疑片刻,迅速瞥了一眼旁边,宽檐帽倒在地上毫不动弹。他微眯起眼睛,露出少许黄牙:“我不认识那家伙……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无意干扰你运营这座地下赌场,但现在站在擂台上的是我的朋友,我害怕他会失手打死那个拳手,到时候……”
那人忽然大笑起来,枪口仍对着马克,却明显放松了警惕:“你是说那个小子?他一文不值。如果你的朋友真有能力打死他的话,倒省去了我不少麻烦。你该不会为了这么点小事就闯进来吧?现在我的朋友可是被你打倒了。”
马克歪了歪头,瞥了一眼倒地的宽檐帽:“放心吧,他只是昏了过去。另外,我来这里当然不是为了这点小事。”
那人略略一惊,重新振作后再次端正猎枪,一脸凶狠地瞪着马克:“混蛋!你要是再不滚出去我就一枪爆掉你的头!”
“如果你真有胆量的话,我现在应该都没有说这么多废话的时间了。”马克蔑然地笑了笑。
“你这家伙……”那人气急败坏地朝前踏出半步,端枪就要扣动扳机,几乎同一瞬间,马克迅速矮身前冲,枪口焰喷射的瞬间,侧身跑向一旁,旋即一记旋身飞踢击中那人颈部。倒地滑出去的同时,那人凭着本能调转枪口,准备再次射击,马克紧接着一脚踢上去,猎枪顺势飞了出去。
“你……你到底是谁?”马克踩住那人身体,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马克看着那张满是惶恐的脸,分明和罗斯特堡的本地居民没有两样,根本无法将他同恶徒联系在一起。结合刚刚那笨拙的枪法,马克更加确信这不是他要找的人。
忽然间,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回头看去,躺在地上的宽檐帽已经没了踪影,地上只留着那把锈蚀的弹簧刀。他有些懊恼地站起身来,上去一脚将弹簧刀踢飞,刀身在地上飞旋着,最后半截没入屋墙的踢脚线。
“你就是……那个出笼困兽?”那人从地上坐起来,靠着墙壁发出微弱的声息。
马克猛地转身,目光灼灼地盯着对方:“他是这样跟你形容我的?”他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