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点点头,喉咙里发出类似呜咽的声音:“那家伙是几天前忽然找到我的,说是要和我做一笔买卖。当时我本想拒绝他的,可他开出的条件实在……太过诱人。”他抬头看了马克一眼,才继续说道:“他说只要我能帮他抓一个人来,就能给我和半座金矿等价的钱。要知道,我这个地下赌场顺利运营好几年也才勉强能够换来几块碎金,那些流浪汉的算盘个个都比我精细。”
马克抬起头来看向一边,脑袋里开始揣摩拥有这么多资产的会是什么人,要抓的又是什么人,最后他将目光回转到那人身上。
那人先是愣了一下,旋即摆手说:“不不不,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那家伙每次来找我都十分神秘,简直就像是地狱里的死神那样,总能在我每次走出房间前一秒出现在门口。说起来,鲍利斯那儿的赌债我都还没来得及收回,真见鬼!”
“那你总该知道抓的是什么人吧?”马克审视着那双闪着精光的眼睛,抬手指了指旁边木桌上的一个小盒子。盒子显得格外精致,外层包裹的天鹅绒和周围环境毫不相称,即便不打开,马克也能大致猜到那里面装着什么。
那人顿时语塞,直起身来想要将盒子拿到手里,抬眼看了看身旁的壮汉,又委身缩了回去。马克伸手拿过盒子,递到那人面前,对方毫不犹豫伸手就拿,盒子却往后一缩扑了个空。
“我不管你和那人有什么约定,但你必须告诉我你抓来的人到底是谁、在什么地方。”马克拿着盒子,和那人隔着咫尺距离,“听着,你如果不想惹上更多麻烦,就把实情原原本本地告诉我,否则我想不光是这家赌场,就连你的命估计也很难保住。”
冷汗滑过那人的额间,顺着脸侧又滑到下颌,他的喉结上下抽动着,脸上逐渐显出死人一样的灰白。
“好吧,我会尽我所能的,但我首先得向你坦白,我对整件事真的了解不深……”那人伸手相互搓了搓,“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抓的是什么人,具体实施都是由我手下的人去办的。我只知道那是一个女人,一个年轻女人,而且按照那个人的吩咐,只是将她软禁了起来。”
“那她现在在什么地方?”马克将盒子放到那人面前的地上,追问道。
那人低眼看了一下,迅速抬起头来:“你放心,没有那个人的命令,没有任何人敢动她。他说过,那个女人是至关重要的筹码。”
“筹码?”马克微微皱眉,“你还能想起那个人的什么特征么?”
那人沉吟片刻,忽然伸出一根手指,张口说:“对了,那人胸口处有一个烙印,好像是……一条毒蛇的图案!”
“你怎么确信那是一条毒蛇?”马克问。
“我相信我的眼睛,我不会看错的!那不是一般的蛇,那毒牙就像一对弯刀一样,即便是烙在人身上也像是在泛光。”那人瞪大了眼睛看着马克。
马克缓缓仰起头来,踱步走到房间中央,脑海里开始回旋刚刚接触到的信息。尽管只是不可确信的口述,但那条毒蛇的样貌却开始逐渐清晰起来,那顶宽檐帽……胸口的烙印……锈蚀的弹簧刀……以及,伪装的昏迷!像是有一枚炸弹猛地裂开一样,马克感觉到脑海深处的某些东西苏醒了,他似乎看清了那人的真实面目。但同时,却又有不符合的条件将那个逐渐清晰的身影再次涂抹得面目全非。
赌场老板趁马克放松警惕时,连忙趴到地上,慌忙打开了那个盒子,里面散发出的金光正是他梦寐以求的。他小心地朝马克张望了一下,弓着身子将盒子护在手中,眼里透着贪婪的光。
“我或许可以帮你找到那个家伙,只要你再付出同等的……”赌场老板发出幽微的声音,目光不时瞟向马克。
马克侧身斜睨了一眼,打算上前一脚将那个盒子踢飞。但转瞬他便止住了,且不说他根本无法拿出那么多的金子,即便有那个可能,他也不愿意相信一个财奴的话。
赌场老板眼见对方不作反应,怯生生地收起了盒子往一边走去,墙角的一侧有一个不大不小的保险柜。马克缓缓呼出一口气,定了定神,转身往外面走去。临到门口,又转身朝屋内喊道:“喂,外面那个打黑拳的小子我就带走了,你要是还欠他什么东西趁现在还清吧。”
赌场老板扭过头来,低声哼道:“随你的便,要是你出去那小子还活着的话。”
地下擂台中央,两个健硕的身影仍在来回闪动,周围的赌徒不断高呼着,有人将手里的钞票一把扬起,引得一阵哄抢。
塞缪尔在一个踢击后和对方拉开距离,他已经不记得这是多少个来回了,但依眼下的情况来看,黑人拳手完全还可以再打上十几个回合。他抬手抹去额间的汗滴,微微扯动嘴角,从眼缝中挤出一丝挑衅的眼神,黑人拳手只是定定地看着他,双肩随着呼吸有节奏地起伏。
正当塞缪尔准备蹬步上前时,人群后方突然探出一只大手,有力地挡在面前,他转眼看去的瞬间,马克已经完全挡在他的身前。塞缪尔原本同马克一般身高,但此时他却隐隐有一种劈头而下的压迫感,而愣在马克身后的黑人拳手也一样,有如一阵疾风刚刚刮过,而自己则是那一棵被掀动的树。
“行了,你先带他离开这里,我再去周围探探情况,待会在城外会合。”马克拍了拍塞缪尔的肩膀,扭头朝黑人拳手看了一眼,又拨开缝隙消失在人群之后。
塞缪尔和黑人拳手不约而同地看去,回头的刹那两人的目光又撞在一起,赌徒们借势高声起哄,试图再次点燃战火。但两人都各自退了一步,隔着半个身位一前一后地朝前走去,塞缪尔目光冷冷地扫向周围,黑人拳手也是一副盛气逼人的样子,一些赌徒当即怯怯地缩回到赌场一角。两人出了赌场,上了吉普车,足足等了半晌,马克才神秘兮兮地从一栋废楼后面探出身子。
“怎么了,有情况?”塞缪尔警觉地朝四周张望几眼。
马克一面发动吉普车,一面说:“已经确认过了,应该没有追兵了。但这个地方已经不能待下去了。”
“先告诉我你们要去什么地方,否则我不会跟你们走的。”黑人拳手一手搭在车门上,做出随时跳车的架势。
“别担心,我们不会害你的。要是想杀你,刚刚我就不会阻止塞缪尔了。”马克面无表情地说着,同时通过后视镜看了对方一眼。
黑人拳手闷不做声,只是抬眼紧盯着马克的眼睛。
“如果你愿意加入我们,我就把关于你妹妹的消息告诉你。”马克淡淡地说。
黑人拳手顿时从后座上腾起,上身前倾:“你知道她在哪里?不,你别想拿假消息来诱惑我。”
“要是我掌握的是假消息,那个赌场老板现在早该追出来了。”马克轻笑着看了一眼后视镜,此时黑人拳手的反应完全在意料之中。
他缓缓地靠在后座上,微垂着头,鼻息急促地响着。塞缪尔微微侧头朝后看去,这个几分钟前还是自己对手的男人现在已经判若两人,比起搏击场上的巧捷勇猛,现在更像是一头受伤的野兽,伤口汩汩渗血,却只能顾自舔舐。
“你这样子会不会太过了?”塞缪尔回头对马克低声说。
马克摇了摇头:“如果他真的害怕揭开伤疤,那么就一辈子都只配在那样的地方打黑拳。你和我都一样,杀出了修罗场,哪怕将来再次落入,也不至于很快落败。他如果连这一步都迈不出来,那也不是我需要的人了。”
塞缪尔垂眼叹气,对马克的话不置可否。他隐约感觉到身旁的男人已经不是当初所见的那样了,有一种莫名的力量始终藏在马克体内,起初他只认为那是自己的错觉,但渐渐地,一种和猛虎同笼的压抑感越发明显。虽然得承认在孤岛监狱经历的一切对他影响极大,但也仅仅是激发起了他对于纯粹力量的渴望,可马克不同,比起一般的肉体力量,那更像是一种野望,一种试图凌驾众人灵魂的至上之力。
“加入你们……代价是什么?”黑人拳手忽然抬起头来,眼底射出闪亮的光。
马克瞥了一眼后视镜,缓缓地说:“我也不清楚将要走的是一条怎样的路。也许就像我父亲当年说的那样,这是一条不可能回头的杀神之路,活着是你的幸运,死去也是你的荣耀。我可以给你时间去找你妹妹,等你考虑清楚了,就来柔石镇找我。”
吉普车在路边缓缓地停下,黑人拳手推门下了车,马克通过后视镜和他对视了几秒。塞缪尔扭头看了一眼马克,转身探出车窗,冲对方比了个手势。
“嘿,兄弟,咱们回头可得好好再打一场。”塞缪尔大声喊道。
“我叫凯尔,凯尔?拉特。”黑人拳手站在原地,高高地举起了拳头。
与此同时,柔石镇。
低矮的平房在土路两侧顺次铺开,行人或肩扛农具,或挑着担子,穿梭在密集而复杂的街道上。装满了果子的牛车从道中经过,暗中有一只手试图偷走果子,旋即被另一只手制止了。
“乔,不是说过了么,你要吃什么我给你买,不要在干这种不光彩的事了。”米兰达拉着乔的胳膊,斜过眼嗔怪着说。
乔尴尬地把两只手绞在一起,极不自在地往周围瞟了几眼,所及之处,尽是当地居民古怪的眼神。
他俩混在人群中,为了避免引起过多注意,乔头戴一顶宽檐帽,身上披着宽大的斗篷,长刀的刀柄正好藏在兜帽下面,而米兰达也是一身裹得严实的长衫,一双布鞋在脚上甩前甩后。本以为这样能够掩人耳目,却没想到反倒引起周围人的注意。
“怎么了?”米兰达察觉到乔抬头张望着,拉了拉他的胳膊。
“没什么,要不我们还是找个地方再打听一下,这样找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乔低声说。
米兰达歪着头想了想,说:“也对,说不定马克都已经去了庞克城了。走吧,去前面那个集市看看。”
柔石镇原本只是庞克城西边的一个军事重镇,早年为了巩固庞克城的政权,曾在这里派兵驻守十年之久。随着军营撤去,人去楼空,留下来的人也多是中老年,不得已只能固守一隅开荒种田。但米兰达第一个想到的地方便是这里,因为马克先前隐约提起过这个边陲小镇。
“两位,要棉花么?”一个小贩忽然问道。
乔循声看去,小贩正捧起几朵品相不佳的棉花,一脸期待地看着他们。米兰达凑上前去,站到小贩的背篓前面,佯装挑选的样子。
“诶,你有没有见过一个个子高高的、身材有些壮、留着一头短发的男人?”米兰达眨了眨眼,看向小贩。
小贩张开嘴,愣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一个字。
乔见状站到米兰达旁边,弓着身子朝小贩说道:“那个人的眼睛是灰色的,头发是浅黑色的,肤色比我要白一点。”
“对对对,肤色和我差不多,眼睛颜色是铁灰色才对。”米兰达补充道。
“行了,一边去!不买棉花在这捣什么乱?赶紧走!”小贩愤愤地推开米兰达,提着背篓朝向一边。
乔隐隐攥紧拳头,正欲发作,米兰达扯了扯他的胳膊,带着他又钻进了人群。乔埋头看了一眼,米兰达一面走着,一面不时踮起脚尖张望,生怕错过了什么一样,可放眼望去,熙攘的人潮里根本没有马克的一点踪迹。
“米兰达,我想到个办法,不知道行不行……”乔犹豫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