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玄幻奇幻 > 临渊乱

第69章 第三节

临渊乱 狗狗祟祟 2024-09-16 16:46
  “一群废物!”赫伦将军一掌狠狠拍在椅子扶手上,脸上松弛的肌肉止不住地颤抖。
米兰达从离开弗瑞多军事要塞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快两天时间,而这在以前是绝对不会出现的情况,因为赫伦将军对于自己的权威有着绝对的自信。他在派出几乎整个军事要塞的驻守军士去寻找米兰达后,仍旧没有得到丝毫有价值的信息,这不禁让他感到事态渐渐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而这在他掌握弗瑞多统辖权以来还从未发生过。
“你们继续按照五人小分队寻找米兰达,注意多向周边居民打听情况,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地方。另外,所有进出弗瑞多的人都必须要接受盘问,一旦发现可疑人员,立即收押。”赫伦将军声势威严地命令。
座下,数支军队的指挥官一齐列队退出大厅,铿锵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大厅里久久回响。
赫伦将军坐在空荡的大厅内,听着周围声响回荡,最后逐渐远去,忽然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枯守空房的幽灵。冷风从大厅里唯一的窗口灌进来,漫无目的地四下游荡,赫伦将军环顾四周,恍惚间又看到当年攻占弗瑞多的场景,冷风就像是那些倒下的士兵的亡魂一样,至今还跟随在他身边。
“那个时候……她还好好的呢。”赫伦将军失神地望向前方,伸出的手掌托起一团看不见的空气。
这时,伴随着一串轻捷的脚步声,一个年轻人阔步迈进大厅,赫伦将军顿时回过神来,略显尴尬地正了正坐姿。年轻人走到赫伦将军座前,眉眼低垂,双手半松半紧地贴在身侧,挺直的背脊仿佛一棵盛年的竹子。赫伦将军自上看下去,对方英俊的相貌一如往日,挺拔的鼻梁从深邃的眼睛下方生出,两颊微微凹陷,勾勒出瘦长的脸部轮廓。
“可以了,弗丹。”赫伦将军含笑说道。记忆中,这个年轻人每次前来拜访都是这样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多年不改。
弗丹微微放松身体,扬起头来看着赫伦将军。这一抬头,两人间的差距顿时全无,弗丹舒展的身躯更为挺拔,而且带着隐隐的贵族气息。
“打扰了,将军。”弗丹微微颔首,重又抬起眼睑,露出一对苍蓝色的瞳孔。
赫伦将军微笑着看着他,这个年轻人是整个弗瑞多唯一一个称呼他为“将军”的人。事实上,弗丹仅仅是赫伦将军偶然收留来的孤儿,和赫伦家族没有半点血缘关系,但不知何故,弗丹偏偏敢于省去赫伦这个显赫而威严的称呼。
“有什么事么,弗丹?”赫伦将军微微倾身。他对于弗丹的突然造访感到意外,按理说弗丹现在应该镇守在弗瑞多的一块飞地,那也是用于监控庞克城的一处前哨站。同时他还注意到,这个年轻人往日的从容有了几分消退。
弗丹舔了舔嘴唇,短舒一口气,说:“将军,在来之前我听说了米兰达的事情,我这里掌握了一些情报。”
赫伦将军稍许屏息,而后微笑着颔首,示意他说下去。尽管此刻他内心的不安愈发躁动,但他还是决定先听完情报再做出判断,哪怕是最坏的结果他也得接受。
弗丹垂下头,攥紧双拳,缓缓张开嘴唇,说:“米兰达应该是……被‘荒原’掳走了。”
话音落定的瞬间,整个大厅陷入死寂,周围冷风凝冻,唯有赫伦将军急促的鼻息声声入耳。弗丹极力克制着,但低垂的头还是微微颤动,视线在自己的脚尖来回扫动。为了说出这短短一句话的情报,他一路上都犹豫不定,但在见到赫伦将军的那一刻,他还是决定说出来。因为他在进入大厅的一瞬间,头一次见到赫伦将军显露出作为父亲的爱怜。
“你说……‘应该’?”赫伦将军语调低沉中充斥着威严,像是一口几欲喷发的火山,“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弗丹上尉!”
弗丹仿佛着了霹雳般猛地震颤一下,身体晃了晃定在原地,这还是这么多年来赫伦将军第一次训斥他。
“情报是我安插的眼线提供的,在以往的每一次行动都没出过差错。”弗丹暗自咽了口唾沫,“我说‘应该’,是因为……我也不愿相信那是真的。”
赫伦将军怔怔地看着他,转而哑然失笑,颓然地倒在椅背上。他伸出一只手,举在眼前细细地端详,最后无力地盖在自己脸上。黑暗中,两副面孔来回盘旋着,一副是他的亡妻,另一副就是米兰达。
“将军,我还有一个问题。”弗丹谨慎地斟酌字句。
赫伦将军轻轻地应了一声,从喉咙深处发出类似呜咽的声音。
“米兰达为什么会离开弗瑞多呢?”
这句话如同一柄重锤狠狠敲醒了赫伦将军,他猛然坐正,瞪大了双眼看向弗丹。弗丹以为自己的问题触怒了赫伦将军,顺势低下头去。
“你听说过‘战神’么?”赫伦将军压低声音说。
弗丹抬起头来:“是庞克城……”
赫伦将军点点头,接过话头继续说:“三天前,米兰达忽然找我,说是要用一架直升机去接一个人。当时我没有多问,直到后来她带着战神的继任者回到弗瑞多,我才知道战神可能真的存在。”
“什么意思?战神不过只是庞克城的一个传说么?”弗丹蹙眉不解。
赫伦将军叹了口气,说:“说实话,我也很怀疑那个人的身份,但有一点让我感到信服——那就是那人的眼睛。”
弗丹看向赫伦将军,霎时明白了话中的意思。
“这又跟米兰达被劫有什么关系呢?”
赫伦将军收紧下颌,定定地看着弗丹,眼中显露出多年未见的凶狠。“弗丹,现在有一个任务需要你去完成。”
“没有别的选择了么?”弗丹也是唯一一个敢于和赫伦将军讨价还价的军士。
“现在我谁也不能相信,只有你是最佳人选。你必须……将战神继任者活着带到我面前。”赫伦将军伸手搂住弗丹的后颈,隐隐的寒意顿时袭遍全身。
“我知道了,将军。”弗丹深深颔首,双手微颤。时隔多年,他再次见到赫伦将军显露出这样一副狠辣的模样,而上一次还是他初次跟随出征弗瑞多的时候。
此时,通往科兰斯多夫的公路上,一辆吉普车顶着清冷的月光悄然前行。
天边游荡的乌云不时遮挡住月光,马克望着前方铺满沙石的路面,车灯惨白的光线徐徐前移。他握持着方向盘,扭头看了一眼,塞缪尔一脸惬意的歪着头,在车窗边吹着凉风。夜晚的空气中充斥着一股静谧的气味,马克微微抽动鼻尖,嗅到一丝浓烈的柴油味。他清楚这辆吉普车虽然也灌注着柴油,但仪表盘上的指针已经快要滑到底部,绝不至于会有这样浓烈的气味。
“你有闻到什么味道么?”马克一面往旁侧的黑暗里望了一眼,一面问道。
塞缪尔漫不经心地扭过头来:“怎么了?”
黑暗中除了游荡的冷风和偶尔倒掠而过的路标,再看不见任何东西。
“没什么……”马克重新盯着正前方,“对了,你有什么计划么?”
塞缪尔沉吟片刻,说:“先到科兰斯多夫再说吧。我还不确定庞克城的人会不会追上来,这些年变动实在太大,贸然行动只怕会全盘皆输。”
“你怎么知道变动很大的?”马克微微一笑。
“直觉。”塞缪尔指了指自己的头,“可别告诉我,你连这点本能都没有。”
马克顿时绷紧了嘴唇,沉默不语。他将油门轻踩,车速缓缓提升,周围仍旧有一种令人不安的气氛。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塞缪尔在副驾驶座上坐直身体,“孤岛监狱里的几个头目——你是怎么搞定的?”他嘴角带笑,尽管看不真切,但马克还是确定那笑中隐含着嘲弄。
“还能怎么办?一个个……全都干掉。”马克微微攥紧了方向盘,手背上青筋暴起。
塞缪尔轻笑一声:“别紧张,我只是很好奇,那些个头目一个比一个强,而你只身一人,要干掉他们可不太容易。”
马克沉默几秒:“那你呢?跟他们交过手么?”
“当然。你还记得那个叫屠夫的家伙么?他的双刀很厉害,以前还在监狱厨房里帮着宰杀牛羊,只不过在有一次把厨师砍翻在案板上之后,监狱就再没让他进过厨房了。”塞缪尔轻笑一声,“他能住进监区,全是托我的福。既然典狱长说了要留活口,那我只好废掉他的手,让他明白不是任何人都有资格拿起屠刀。”
马克回想起之前在监狱中和屠夫交战时,对方解开手腕上的绷带的情形,原来屠夫一直以来的对手此时竟坐在身旁。他悄悄瞥了一眼,塞缪尔一手支在车窗边,手指划过脸上的疤痕,微微勾起的嘴角形似镰刀。
“对了,还有猛鹫那家伙。你知道我进监狱第一天干了什么事么?我把怪物那个大块头扔在了他面前,谁成想猛鹫居然当了怪物的主人。我真搞不懂,这些废物到底有什么用……”塞缪尔语气里透着十足的轻蔑。
“所以说,是你促成了猛鹫和怪物的联合?”马克试着搭话。
“算是吧,要是没有怪物那家伙,猛鹫指不定哪天就被扔到海里喂鲨鱼去了。”塞缪尔说。
马克想了想,说:“那你又是怎么进去的呢?听起来,你可比这些坏家伙还要凶恶。”
塞缪尔顿时笑起来,说:“我说过了,我的事你没必要知道。现在尤里已经死了,那么我复仇的目标也必须转移,一旦这个目标达成,我就决定彻底消失。”
“就这么简单?”马克有些讶异地看着对方。
塞缪尔也扭头看向他,愣了几秒,目光旋即落在马克臂膀上的火焰文身,不觉笑道:“我跟你可不一样,我从没想过要做什么斗士。要不是我被关进那鬼地方,我们现在连坐在同一辆车上的机会都不会有。”
“是吧,你说的没错。”马克旋转方向盘,将车驶上一条岔路。
月色持续笼罩在两人头顶,随着乌云散尽,月光骤然变得冷冽而明亮。马克看了一眼路边的指示牌,确定了前行的方向。一旁的塞缪尔渐渐没了声息,沉沉地睡去,碎石在车轮下弹射飞溅的声响完全不能干扰。
马克稍稍加紧了速度,现在已经过了夜半,他们要想顺利进入科兰斯多夫,必须赶在天亮之前。他还不确定科兰斯多夫是不是也像庞克城那样有重兵把守,但既然塞缪尔做出这样的决定,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相信一回。
这时,那股浓烈的柴油味再度袭来,马克眉头紧皱,警觉地四下观察。月光所及范围内,仍是一片宁静,只是原本游荡的风忽而变得有些迟滞,像是利刃即将挥出前下沉的空气。他下意识地狠踩了一脚油门,吉普车猛地前突,剧烈的颠簸使得塞缪尔从梦中惊醒。
“怎么了?”塞缪尔一脸惺忪地看向马克,颗颗冷汗正从马克脸庞滑落。
“我总觉得有人在跟着我们……”马克又一次瞥向后视镜。
塞缪尔笑着倚靠在椅背上:“你该不会是想说庞克城那帮家伙会追到这里来吧?”
这一次,马克终于看见了一直潜藏在暗处的东西,四五辆越野摩托同时冲破夜幕,骤然亮起的车头灯刺痛了马克的眼睛。
“见鬼!”塞缪尔低声咒骂一声,准备扭头看去,视线调转的途中,又捕捉到两辆从路边斜插而来的摩托车。
“当心!”塞缪尔下意识地喊出来,同一瞬间,马克作出反应,吉普车加速前冲,试图从包围圈中突围。
但一切都还是晚了一步。
十多条钢索凌厉地划破空气,带着锐响笔直地钻入吉普车身,马克连忙加速,但他没想到这些钢索竟是和一台装甲车相连的。吉普车加速的瞬间,轮胎下飞石乱射,误伤了几个摩托车骑手,而同时,吉普车丝毫没有前冲的迹象,反倒开始缓缓后退。
任由马克用多大的马力去驱动这辆车,但仍旧阻止不了向后滑动的结果。周围的越野摩托再次靠近,车上的骑手纷纷从腰后掏出甩棍,狩猎一般试图驯服眼前的巨兽。塞缪尔当即双手一撑,从座位里飞跃而出,一脚踹下一个骑手,顺势夺下一辆越野摩托。另两辆摩托旋即逼近,塞缪尔迅速矮身,躲过两根甩棍的袭击,旋即减速。两辆摩托直冲前去,塞缪尔趁着错过之际,迅速掠倒两个骑手,顺势拿到一根甩棍。
与此同时,几辆摩托在吉普车左侧紧跟不放,马克一面把控着吉普车,一面在狭小的空间里躲避着攻击。分神之际,吉普车直直地朝一处岩柱冲去,马克连忙调转方向,吉普车堪堪擦过,却完全忽视了旁侧趁机突袭的骑手。正当他本能闪躲时,一根甩棍从右侧飞出,狠狠地将骑手击落,马克扭头一看,塞缪尔正坐在一辆摩托车上,两人即时相视而笑。
后方的装甲车突然加速,庞大的影子如同一头野牛直冲上来,马克不及加速,便感受到来自车尾的强烈撞击。
“现在怎么办?”马克竭力保持着吉普车的平衡,朝塞缪尔大喊。
塞缪尔朝后方望去,装甲车试图再次加速,厚重的钢板让它完全能够承受撞击。他实在想不到有什么办法能够从这样的庞然大物手下逃脱,更何况还有十多条钢索连在吉普车上。
“放弃吧!”塞缪尔放慢了车速,装甲车旋即卷起烟尘从身旁驰过。
“你说什么?”马克还没听清塞缪尔的话,又一次遭到猛烈撞击,轮胎从砂石路面上浅浅地掠过,车身不受控制地翻转过来。
他刚刚从倾倒的吉普车里爬出,头顶上立刻出现两把冲锋步枪,无奈之下,只好举起双手,任由这些人把他束缚起来。
“我差点还真的以为今晚会在科兰斯多夫度过……”马克被人推着上了押运车,一脸丧气地看向身旁的塞缪尔。
“庆幸吧,这些人不是从庞克城来的,而是弗瑞多。”塞缪尔盯着面前一个人的胸章,上面蚀刻着一座高塔般的堡垒图案。
马克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会在短短72小时内两次光顾弗瑞多军事要塞,只不过这次陪他来的不再是米兰达,而是塞缪尔。押运车颠簸着驶进军事要塞,车身尚未停稳,后门已经打开,两名士兵将马克和塞缪尔分别拉下来,他们双手被缚在身后,只能任由这些士兵推着前行。
“说起来,你是怎么知道弗瑞多的?你也不过才从监狱里出来几天时间而已。”马克先一步被推进电梯,看着跟进来的塞缪尔。
“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但这里的主人我却不是第一次见了。”塞缪尔腮线紧绷,脸上显露出严峻的神色。
马克看了一眼塞缪尔的侧脸,隐隐觉得事情变得复杂。且不论他被抓回来的原因,单就塞缪尔和赫伦将军之间的关系已经足够引起深思。
随着轿厢门滑开,几名士兵分别押着两人走向顶层大厅。与之前有所不同的是,原本空荡的大厅里此时已经站满了人,其中有很大部分都身着军装,也有几位穿着西装的显贵。随着两人被带进大厅,原本嘈杂的人群忽然安静下来,马克甚至莫名有种身为贵宾的受宠若惊感。
只是转瞬之间,马克便再次感受到了来自那个王座上的君王的寒意。
两人站在大厅里面,旁边是体格健壮的士兵,身后庞大的人群隐约传来私语声,唯独正前方,马克无论如何也不敢抬头去看。他仍记得第一次和赫伦将军目光接触时的内心深处的惊悸,那是他完全无法自抑的,就像有一双洞穿一切的眼睛从心底生出,将整个人窥伺得清清楚楚。而塞缪尔说他曾不止一次和赫伦将军见面,他更是难以想象他是怀着怎样的心绪去面对的。
座上的赫伦将军缓缓挺直了上身,整个大厅霎时重归沉寂,除了塞缪尔,几乎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头。他仰起头,和座上的君王远远对视,赫伦将军显然也认出了他,脸上开始松弛的肌肉顿时紧绷。
“好久不见,赫伦将军。”塞缪尔微微含笑,像是在和一位老朋友打招呼。
赫伦将军沉默不语,目光转向旁边的马克,胸部随着急促呼吸而剧烈起伏。这个时候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除了弗丹,他挺立在那几位显贵前面,远远地看着将军。只是他也不敢断定赫伦将军是否会大发雷霆,但从连夜抓回马克来看,事态显然已经快要超出控制了。
“马克?肯登,”赫伦将军在座上召唤,“告诉我,我女儿米兰达?赫伦在什么地方。”
马克再度深深埋首,身体不由得震悚。一方面,赫伦将军的话语虽然看似平和,但却透着十足的威严,让他不容拒绝,另一方面,这个结果也是他不曾预料到的。他甚至一度想要抬起头来,细问米兰达的事,但起码的理智还是阻止了他。
赫伦将军深吸一口气,再度发问:“我女儿米兰达在什么地方?”
这一次发问显然更为直接,如果可能的话,赫伦将军甚至会当场冲下来,将马克拎起来抵在墙上逼问。弗丹站在人群中,隐隐攥紧双拳,汗珠顺着脸庞滑落,一种即将断弦的紧迫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清楚地知道军人出身的将军是不可能一再克制的,一旦真的爆发,那将是他也无法控制的场面。
赫伦将军双手搭在扶手上,越攥越紧,凸起的关节发出阵阵爆响。整个大厅一时间只听得见赫伦将军的呼吸声,那是雄狮欲怒而咆哮之前,短暂的沉息。
忽然,塞缪尔跨出半步,原本控制着他的士兵由于过度紧张而失去警惕,等回过神来时塞缪尔已经站到赫伦将军座前。
“赫伦将军,我可以替马克作证,他和你女儿的事一点关系都没有。”塞缪尔语调沉稳地说。
话音落定,现场再无半点声息,就连赫伦将军都暂时屏息。他怒目看向面前的塞缪尔,而塞缪尔也和他对视,深棕色的瞳孔里折射出难以折断的坚韧。那眼神一如当年赫伦将军初见,那个时候,塞缪尔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年轻人,混在人群中难以分辨,唯独双眼目光灼灼。
弗丹用余光窥视着周围的几位显贵,这些只知道死守自己利益的蛀虫已经完全失神,每次面对赫伦将军发火时,他们只会远远地躲在一旁。弗丹暗自叹了口气,再次望向和将军对峙的塞缪尔,担心这个素未谋面的人会就此丧命,按照将军的脾气,完全可能会在下一秒拔枪射爆对方的头。他犹豫再三,准备上前化解胶着的局面,脚步刚刚迈出便愣住了。
不只是弗丹,整个大厅里的人都看见赫伦将军缓缓起身,从宽大的王座上踏步而下,苍老的背脊渐渐挺直。
随着他的目光逐渐和塞缪尔平行,塞缪尔心底的把握便大了几分。他刚刚之所以敢于挺身而出,其实是下了一次巨大的赌注,凭着他和赫伦将军多次接触后对其的了解。他不敢说自己对人有多了解,但至少,面对赫伦将军这样的人,他清楚对方的弱点,这在赫伦将军刚一开口便暴露无遗,那便是他的女儿。
“你可知道在弗瑞多最重的刑罚是什么?”赫伦将军站到塞缪尔面前,仅有一拳距离。
塞缪尔微微扯动嘴角,目光稳稳落在对方眼底:“那么我想请你告诉我,这对于一个被囚禁了十年、从死神口中夺食的人意味着什么呢?”
大厅里顿时一片哗然,人们倒吸冷气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在高挑的空间里被急剧放大。
从来没有人敢在赫伦将军问问题时进行反问,这不仅是对于其本人权威的蔑视,更是对整个赫伦家族的挑战。
一时间,大厅里那些拥有赫伦家族头衔的人开始骚动不安。他们一面对于自己家族名号被人侮辱感到愤怒,一面又急切地想看到身为当权者的赫伦将军会怎样处理这个忤逆之人。但结果却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就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在转瞬间又消逝不见。
赫伦将军只是缓缓地转过身去,用他低沉而略带疲惫的声音说:“我只给你们三天时间,要是找不回米兰达,你们将会永远和弗瑞多的奠基石待在一起。”
塞缪尔看着那道宽阔厚实的背影沉默一阵,而后转身往外面走去,一路上人群纷纷躲闪,主动让出一条路来。两名士兵随即上前将愣怔的马克架走,大厅里人接连散去,最后离场的赫伦家族显贵一面议论着,一面回头看向赫伦将军。
“你留下来。”弗丹正准备关上大厅的门,被这道命令忽然叫住。
他竭力调整好心态,挺直了身躯朝座下走去。赫伦将军此时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威严,瘫软地坐在椅子上,双眼焕然地看向前方。
“你还好吧,将军?”弗丹轻声问。
“弗丹,你现在肯定很想知道我为什么放走了他们吧?”赫伦将军勉强昂起头,目光垂落在年轻军官身上。
弗丹思索一阵,摇了摇头。
赫伦将军叹了口气,说:“枉你还跟了我这么多年,和人交锋中最致命的手段你还是没学会啊……”
弗丹本想当即发问,但一看到将军现在的状态,便决定按下不讲。
“那个叫塞缪尔的年轻人,刚刚就攫住了我的心脏,我实在没想到他会来这样一招。”赫伦将军苦笑着说,“若是在实际交战中,光凭这一点,他已经胜我了。”
弗丹惊讶于将军会记得那人的名字,但同时这也解释了对方在见到将军时的淡然自若,毕竟作为常年外派的军官,他对于将军的个人交际并不熟悉。
“你去把门关上,弗丹。”赫伦将军扬了扬手说。
等到弗丹把门合上再折返回来时,赫伦将军已经从座上下来,佝偻着背坐在阶梯上,嘴里叼着一根未燃的雪茄,正在身上四处摸索。他连忙小跑过去,从衣兜里掏出打火机,为将军点上。赫伦将军拍了拍身旁,让弗丹坐下来,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雪茄,袅袅青烟飘扬而起。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弗丹,关于那个人的。”赫伦将军一脸沉醉地望向前方,浑浊的目光在青烟中迷茫,“我还记得我当年见到塞缪尔时,他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夫家的儿子,我是在行军途中遇到的,你知道,我那时正好在和各地叛军交战。我当时看那地方很适合防守,便就地驻扎,也好让军队休整一番。可谁知道,我的这个决定却给那里带来了灭顶之灾……”
“你是说……坦博拉之役?”弗丹侧过头看向将军。
“是的,就是那场战役,我不仅丢掉了近乎一半的军队,还使得整个坦博拉就此覆灭。”赫伦将军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他原本……应该那样平缓地度过一生。有时候,我都在想,以一个农夫的身份过一辈子也未尝不可,但这对他来说都成了一种奢望。我不知道后来他经历了什么,只是我在第二次见到他时,他已经完全变了,变成了现在的塞缪尔。”
弗丹微低着头,心底五味杂陈,不知说什么好。
赫伦将军把快要燃尽的雪茄扔到地上,用脚踏灭,而后高扬起头,看向渐渐阴沉的大厅,外面乌云卷动,预示着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马克发动吉普车,抬头望了一眼起了变化的天空。
塞缪尔沉默一阵,低声说:“我已经压上了所有筹码,这场豪赌非死即生,看你我的运气了。”
“可我现在一点头绪都没有……该去哪里找米兰达?”马克急得狠狠摆头。
“你应该还记得最后和米兰达分开的地方吧?”塞缪尔说。
马克一时愣住了,脑海中猛然浮现起熟悉的一幕。细密的雨点很快打落下来,落在引擎盖上砰然作响,他忽然意识到现在失去联系的人不是什么陌生人,而是曾经和他彼此交心的那个人,甚至还救过他的那个人。一时间,过往的记忆再度涌上来,那一个个熟悉的身影跳跃着出现在眼前,旋即又在一道闪电中倏忽不见。
“可我真的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找她。”马克颓然地低下头,吉普车随之缓缓停下,纷乱的雨点铺天盖地灌进车里。
那一瞬间,塞缪尔仿佛又看到了当年的自己,那个也曾在雨中迷失的年轻人,回头望去,泥泞上尽是弯弯拐拐、深浅不一的脚印。
“那我们改变计划。”塞缪尔忽然说。
马克迟缓地抬起头,看着对方罩在阴霾中的侧脸。
“这或许是一个契机,我注定要走上的复仇之路,说不定会因此发生改变。”塞缪尔微微咬紧后槽牙,惊雷劈落,电光照亮他紧绷如峭壁的侧脸。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