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无尽的暗。
马克环顾着四周,全是浑然一体的一片黑暗。他试探着伸出手,顿时觉得指尖像被黑暗吞噬了一般,猛地缩回手来。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马克惊恐地瞪大了双眼,眼底的微光丝毫没能照亮四周。他只觉得周围潜伏着凶恶的猛兽,喘息着喷吐出寒气,随时准备一拥而上,将他撕成碎片。
索性,马克开始漫无方向地奔跑,在黑暗中四处冲撞,却始终逃离不了这无边的黑暗。他突然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口鼻流出鲜血。他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伤口,鲜血却止不住地外涌,到最后甚至全身都开始流血,鲜血汇聚成一片汪洋,将马克整个人淹没了。
正当马克感到一阵窒息时,他猛地从梦中惊醒,一抹前额,满手的冷汗。他猛一抬头,看见玛尔斯正弓着身体靠近他,嘴唇开合像在说着什么,却完全不能听清。过了片刻,他才渐渐听清了玛尔斯的话语。
“你还好吧,马克?”
马克用手撑住前额,身体的虚弱几乎让他说不出话来:“我没事。”
“来,马克,把这个喝了。”拉瑞尔端着一碗汤药走到马克面前,马克刚刚凑上去,便被汤药浓烈的苦味熏得缩了回去。
“这是什么东西?”马克
连忙捂住鼻子,不由得皱紧眉头。
“以前我们斗士受了伤,全都喝这种药,有助于帮助伤口恢复。”玛尔斯说着将碗一推,把药全都灌进了马克嘴里。
马克紧皱着眉头,脸上一副痛苦不堪的表情,嘴唇却紧闭着,丝毫不敢张开,因为玛尔斯正用一根手指指着他,一脸严厉的表情。
“很好,你先休息吧,床头有一杯水,渴了就自己拿来喝吧。有事叫我就行,我和拉瑞尔就在外面。”玛尔斯淡淡地说道,随即和拉瑞尔一同走出了房间。
在拉瑞尔转身离去的刹那,马克注意到对方脸上不同寻常的神色,那双目光略显浑浊的眼里透着几分哀戚和无奈,复杂到令马克无法理解。
马克呆呆地望着关上的房门,轻轻摇了摇头,仰面倒在了床上。他的脑袋里至今还回转着之前经历的一幕幕场景,从玛尔斯突兀地出现在眼前,到如今被莫名挟持又被解救,他感觉自己生命的轮盘似乎无形间被拨快了不少,甚至眼下他不得不进一步做出选择——是继续跟随玛尔斯走上斗士的道路,还是就此分别重归平凡的生活——毕竟前者是一条充满危险、随时可能丧命的不归路。这个选择对于他而言还是太过沉重。
此时,玛尔斯和拉瑞尔正并排坐着,脸上都挂着格外凝重的神色。微微泛凉的风在山洞里回旋着,如同迷了路的幽灵,正徘徊着寻找方向。透过山洞向外望去,远处的天边显出些微夕阳的影子,正如一个人搏动的血脉一般,一缩一缩地沉下去。
玛尔斯现在的心情极度复杂,虽然终归是成功营救出了马克,但他却损失了又一个曾经并肩作战的老友。他的眼前忽然浮现出一派景象,那是枭武刚刚进入的屠场的时候,他身后背着那把黑色长刀,一脸冷漠地走了进来,毫不见外,或者说是目空一切的在玛尔斯身旁坐下。当时玛尔斯正和其余斗士一起喝酒,狭长的吧台上随意摆放着几杯黑啤酒,枭武毫不理会周围的人,径自端起一杯,仰脖一口饮尽。玛尔斯看了看这个颇具个性的年轻人,又注意到他背后的刀,正准备伸手去摸一下,却被对方一下子抓住了手,头微微斜过来,眼底透着异常的冰冷,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话。时至今日,玛尔斯仍清楚记得那句话:“别碰我的刀,如果你还想活命的话。”玛尔斯喃喃道,目光迷离地看着前方。
“现在想起来,那小子当年还真是狂妄。要是当时他知道你是那里最厉害的人,还会不会说出那样的话呢?”拉瑞尔扭头看着玛尔斯。
玛尔斯轻声笑了笑,“一定会的,即使他知道也一定会的。”
“你怎么这样肯定?”
“你不了解他,枭武那家伙,总是一副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的样子,其实他的心底极度渴望一个足够强大的对手。他的心已经燃烧了很久,我能看出来,虽然那把刀看起来浑然漆黑,但其下闪烁的光芒绝对是你我都无法想象的。”玛尔斯顿了一下,“其实,枭武和他的刀从来都是一体的,在黑夜里默然栖息过漫长的岁月,终于在黎明即将降临的刹那,将敌人一击终结掉。那是他最擅长做的事情。”
“看来也只有你对屠场的每个人都那样了解。”拉瑞尔微笑道。
“不,我最不了解的有两个人,一个是我自己,另一个就是刺客……”玛尔斯幽幽地说道。
拉瑞尔皱眉看着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其实我忽然觉得,当年我败给刺客是注定的事。那个时候我虽然已经登上整个竞技场的顶峰,成为了屠场的主宰,但同时那也是我最为狂妄自大的时候。我以为,这世间再没有可以击倒我的人,因为我的终极目标是杀神,是把那些高高在上的所谓管理者一个个拉下来。”玛尔斯猛地攥紧拳头,骨骼发出一声爆响,“在我达到目标之前,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我。但我现在发现,我想错了,过于狂妄是我致命的软肋,而岁月的流逝也必将会将我推下巅峰,而刺客正是那个终结我的人……”
“可当时刺客是用了毒才勉强和你打成平手,他怎么会是终结你的人呢?”拉瑞尔问道。
玛尔斯转过头来看着他,“这就是你不了解他的地方。虽然表面上看来,刺客也是一个长年潜伏于黑暗中的人,但他与枭武不同,枭武不会在黑暗中迷失自我,可他会。其实从我第一次见他,我就觉得眼前这个人实在让人捉摸不透,除了那冲天的杀气,别的你什么都感知不到。”拉瑞尔表示应许地点点头,“但当他重新回到黑暗之中,你就彻底失去对他的把控,你连他的下一步攻击是什么都无从得知。但我最终还是想不到,他会在黑暗中和我们渐行渐远,以至于最终迷失了自我——这种迷失远比我的狂妄还要可怕,它会逐渐吞噬人心,让人变得辨不清方向,甚至最后主动投身黑暗——你和我都很清楚,我们虽然身为斗士,但从未想过要屈从于任何人,更不想为黑暗势力服务,可刺客……呵,我终究还是没能看透他。”
拉瑞尔长叹一口气,“是啊,长期行走于黑暗中的人,怎么能保证不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呢?”
“我现在在想,还要不要让马克继承我的名号,我害怕有一天他也会变得和刺客一样,堕入黑暗之中……”玛尔斯撩了一下头发,一根根银丝在黑发中隐现。
“可是到如今这地步,也没得选择了。”
玛尔斯猛地扭过头去,“什么叫没得选?”
“你应该明白,继承战神名号绝非你想的那样简单。首先,马克是你的亲生儿子,你的血统已经被完全继承了,这也就意味着,连同你身上的血统精炼的力量也转移到了他的身上。现在你和他的关系外人基本能猜出几分,这样的力量在他身上绝对是一件要命的事。其次,马克已经经历了这么多,想要让他回到平常的生活已经近乎不可能了,更何况眼下庞克城的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糕,要想存活下去绝非易事……”拉瑞尔看着玛尔斯的眼睛,停顿几秒,“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马克是我们最后的希望,这座城市的未来……全靠他一个人了。”
“可是……”玛尔斯狂躁地转过头,话刚出口,便突然愣住了,双眼瞪大了看向拉瑞尔身后。
拉瑞尔顺着目光看去,马克正站在门框下,一脸淡然地看着两人。拉瑞尔冲他一笑,马克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
“休息好了,马克?”拉瑞尔关切地问道。
马克愣愣地点了点头。
“马克,来,坐下,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拉瑞尔回头看了一眼玛尔斯,对方默许地点头。
马克缓缓走过去,在拉瑞尔身边坐下,那张略显青涩的脸上满是茫然。
“马克,其实……玛尔斯是你的父亲。”拉瑞尔双眼定定地看着马克的眼睛,那清澈如湖面的眼睛倒映出他苍老的面容。他紧张不安地等着马克的反应,喉结不由自主地抽动。
然而,完全出乎两人意料,马克并没有过多的反应,甚至没有动弹一下,只是静静地愣在那里——确切地说,他还是如刚刚出现一般平静。他淡然地看着拉瑞尔,随即目光移转,看向缩在拉瑞尔身后的玛尔斯,最后又移回到拉瑞尔脸上。就这样,三个人僵在原地,保持着各自的姿势,从拉瑞尔最后说出那句话后,三人就没再动一下。
“我想好了……”马克忽然发声,把玛尔斯两人吓得身体一颤,“我要继承战神,我要沿着现在这条路继续走下去。”
拉瑞尔和玛尔斯愣了几秒,转而对视一眼。等玛尔斯再次看向马克时,后者已经举起一只拳头,一脸刚毅地看着他。玛尔斯又楞了一下,随即垂头笑了笑,同样举起拳头,与马克的拳头抵在一起。
“谢谢你救了我,玛尔斯。”马克淡淡地说完这句话,转身回到了房间。
玛尔斯还没有反应过来,仍举着拳头,怔怔地看向前面。拉瑞尔用手肘捅了他一下,对他挤了挤眼睛。
“你什么意思?”玛尔斯面色阴沉地看着拉瑞尔。
“他还是……没有叫你父亲……”
玛尔斯没有应答,径自起身走出山洞,在背后对着拉瑞尔竖起了中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