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大雨如注,元昶坐在雨中,任高明德如何拉扯也不起来,只痴痴念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语调凄厉,闻者无不动容。一众宫人,纷纷下跪,万呼皇上保重,但元昶充耳不闻。
且说芷霈已死,大理寺公堂被狂风吹过,一片狼藉。简敏之来到躲在桌下的牛荫祖跟前,对着这位瑟瑟发抖的内阁大臣道:“牛大人,事已至此,谢廷和一案恐要押后再审了。”
牛荫祖亦不出来,抖着声音对简敏之道:“都行都行,随你办去便了。”
此时卜雨提起霈儿自刎的长剑,便要上前杀了牛荫祖,被一芦制止,提醒道:“你我乃皇上亲兵,万事三思。”卜雨大喝一声,提剑斩断了案几。
且说谢夫人见女儿自刎,早已晕厥,不省人事,谢廷和见倒在血泊中的女儿,只觉甚是陌生,总觉这具冷冰冰的躯壳不是自己那个爱女芷霈,两眼放空,任由衙差把自己拖回天牢。
却说元昶不知在雨中淋了多久,恍惚之间,见霈儿笑语盈盈,他大喜过望,上前要去拉她的手,她却抿嘴一笑,转身不见了。他大呼霈儿姓名,却是一片虚空,再无伊人踪迹了。
另一边,秀莲听了霈儿吩咐,躲在大懋山中直至第二日才下山,到了城中,才知霈儿已死,不敢大声哭嚎,一路流泪到了宫门之外,跪地向守卫叩首要求见李卜雨大人。守卫不肯通报,秀莲便一直磕头,直至额头出血,如此求了半日,幸好高明德因元昶病倒,取药路过宫门附近,听得有人声哭诉,便问了几句,秀莲不敢说自己是霈儿丫头,见侍卫对高明德毕恭毕敬,知高明德来头不小,见找卜雨无望,只得从怀中掏出霈儿血书与高明德,央他定要交与皇上。高明德觉得奇怪,稍稍展开巾帕,其余没见着,就看到一个霈字,大惊,赶紧与守卫说是与自己熟识,带秀莲入宫。
且说元昶在雨中淋了一宿不肯进屋,直至晕厥,这才醒转过来。高明德犹豫要不要这时告诉他,但恐夜长梦多被太皇太后知道,便将巾帕交与元昶,巾帕上只有一句话:“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霈”
元昶重复着这句话,脸上越来越苍白,这是她的绝笔啊。“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元昶没头没尾地背着《短歌行》,她是要他做一个雄才伟略的君主啊。高明德见皇上看得出神,提醒道:“来人自称是霈小姐的丫鬟,奴才让她在殿外等着了,皇上可要见一见?”不想元昶淡淡道:“朕已看了巾帕,无须见她。如今谢家一案还未定论,她是戴罪之身,你悄悄将她安置在宫中僻静场所,莫要与人知晓。”高明德意外,他原以为皇上对霈儿用情至深,定会见一见秀莲,不想他醒过来之后竟像换了个人似的,好似把昨天的事通通忘了。
元昶要高明德把秀莲悄悄安置在宫中僻静之所。宫中最僻静的地方非寂月别院莫属。
秀莲跟着高明德一路穿过狭长的宫道,两边高墙森森,虽是白天,亦是昏暗幽暝。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才到了永安桥,过了永安桥绕过一小片竹林,才到了这处僻静所在。
别院大门紧闭,高明德不敢造次,轻扣门上的铜环,须臾,一个四十上下的嬷嬷出来开了门。
开门的是别院主事,玥禧的贴身嬷嬷,名为嫚云,宫中皆唤嫚云姑姑。高明德只说是皇上觉别院中下人皆已年老,派个年轻丫头过来伺候公主,嫚云甚是和蔼,亦不多问,收了秀莲,好生相待,按下不说。
且说高明德回了北极殿,发现元昶已下床,正在案上奋笔疾书。放在床头的药已经凉了,却没喝。
高明德觉得屋中安静非常,不同往常,只见几个宫女低头颔首,不似往常轻松,不知发生何事。
环顾四周,只见养在金丝笼中的那只白兔竟已僵死了。他还未敢多问,只听元昶边写字,边毫不在意地说道:“朕让费仲良帮朕来喂这兔子,不想竟被他折了兔子脖子,朕已吩咐人拉他下去廷杖了,你去瞧瞧打得如何了?顺便与朕把这兔子给扔了。”
这兔子是元昶自幼的玩物,原甚是怜爱,高明德还专门伺候过这兔子,不想今日竟就这么被弄死了,且皇上全无怜惜之意。他虽心下差异,但也只得领命去往宗人府,只见行刑者见高明德来,便住了手,气喘吁吁道:“高公公你可算来了,皇上下旨杖责费公公,却不说是杖责多少下,只说等见着您再住手,这都过去一个时辰了,可累死我们了。”
高明德一惊,赶忙去瞧费仲良,只见费仲良耷拉在条凳上,他上前喊了声:“费公公。”
只听费仲良轻微哼了一声,便再无声息,已然断气了。吓得高明德差点跌坐在地上。哆哆嗦嗦问几个打手费仲良可说了什么,一个为首的胖子说道:“没说什么,只一味胡言乱语,称兔子是皇上当着他面儿给掐死了的,诬赖给他,这怎么可能!”高明德不由浑身寒战了一下,只得吩咐几个人把费仲良掩埋了。
随后,元昶亦不召见卜雨,反而召了简一芦入宫,交给他一封密信,随后给了一道口谕,如是如是,这般这般。直至一芦临走,元昶才问霈儿尸首何在,一芦道:“我等昙奴敬重芷霈姑娘刚烈,已肃穆行礼,将她安葬在大懋山一处山水相依的地方。”元昶叹息,知是卜雨将她葬在当日他们打边炉的地方了,随即挥手示意他退下。
一芦前脚刚走,王橚便来了。原来亦是元昶召他觐见的。王橚已听闻大理寺之事,只道牛荫祖把事情搞砸了。但又听闻谢芷霈已死,心中便宽了一大半。他原以为皇上不过是太皇太后的又一个傀儡,但经此一事,便隐隐觉得当今圣上虽然年幼,却不似先帝那样全无主意。因此,此次入宫见圣,他不敢含糊。只见元昶见王橚来,便即刻赐座,随即将房中宫女太监都遣出屋外留守,只留他与王橚二人。一番寒暄之后,元昶道:“大理寺之事,王卿家定是听说了。”
王橚唯唯称是。
元昶接着说道:“当初有人臆断朕的心意,说朕属意芷霈,不愿立卿家女儿为后,导致朝中人心浮动,王卿家尽忠朝廷多年,想来不会为这些无根据的谣言所惑。”
王橚赶忙应道:“这个自然。”
又听元昶说道:“想来也是朕未曾当机立断,惹出这些乱子来。未免再生意外,朕明日早朝便宣布立灵翥为后。”
王橚听此,顿时从椅子上下来,俯首称颂:“谢主隆恩!”
元昶下来亲自将他扶回座椅,笑道:“王卿家何必如此多礼,明日朕便要改口叫你丈人了。”
王橚惶恐不已,但见元昶又收起笑容,正色道:“只是如今朕尚未亲政,虽说是一国之君,却不知明日如何。你女儿跟了朕,将来可要与朕荣辱与共了。如今皇祖母年纪也大了,偶尔也会犯点儿糊涂,竟忘了古往今来,从未有大婚而不亲政的皇帝。”
王橚终于知道了元昶饶了一大圈是何用意,原是用国丈之位换他亲政之权。但他说的亦不无道理,终归灵翥将来是他的妻子,自大理寺一事,关于先帝要废太皇太后的传闻已是人尽皆知,自己长期受那张大诚压制,若再投奔太皇太后一党,岂不是终身要听命于张大诚这个粗鄙莽夫。他一番思量,打定主意,便郑重问元昶道:“臣听凭皇上差遣!”于是元昶与王橚细细详谈许久。
且说王橚走后,元昶传令北极殿上下,若有人将宫中动静外传,便如费仲良一般下场。高明德见元昶立于阶前,面容冷峻,已再不是他熟悉的那个小皇帝了。他痴痴想道:“皇上,您的心是跟着霈儿姑娘一同去了么?”
几日后元昶康复上朝,经过吟风长廊,遥遥看见太皇太后一行浩浩荡荡上朝而来。
这是自大理寺之乱之后,是祖孙二人第一次见面,太皇太后已听闻费仲良被廷杖至死。
前几日,她本亦要召见王橚,却被推辞未来。她虽不知王橚与元昶见面,但已料其中必有蹊跷。见到元昶,她面无笑容,问道:“听闻皇上身体违和,可好些了?”
元昶亦冷冷道:“谢皇祖母关心,孙儿身体好得很。”
到了立政殿,只见驻守在殿外的御林军皆已撤去,竟都是昙奴肃立两边。太皇太后见一众少年头上都带了昙花银饰,面容俊美却面带杀气,更显诡异恐怖。上一次见到昙奴这般装扮,乃是昔日高祖率部起兵之时,那时,区区数十个昙奴便将一个州的官兵杀得片甲不留,当初血腥的场面她还记忆犹新,常常在梦中惊醒。如今见到这副阵仗,不由心中一惊,不想元昶动作如此迅速,这是要挟制百官么?
(说明,这是前传内容,讲述了少年霈儿与少年元昶之间的故事。因为要加章节序号,但是系统总是提醒字数不够,只好加个说明了。(说明,这是前传内容,讲述了少年霈儿与少年元昶之间的故事。因为要加章节序号,但是系统总是提醒字数不够,只好加个说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