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昶掀开茶盖闻了闻味道,便皱了眉头,道:“怎与去年不是一个味儿呢?”又细瞧了茶水,道:“怎么掺了这许多桂花,皇祖母说过,她最不喜欢桂花的甜香,俗气的很,费公公,不如劳烦你把这些桂花拣了出去?”
高明德看到费仲良一脸错愕,在一旁强忍住笑。这桂花,可不是他早先按照皇上吩咐悄悄放进去的。
元昶见费仲良犹豫,复又威胁道:“我已和皇祖母说了,她亦觉得滇红合适,虽只是茶叶,但还请费公公亲力亲为,若假手他人,万一除了岔子,便是朕也保不了你。”费仲良此时已知是元昶有心刁难自己了,无法,只得照办。
费仲良一走,元昶与高明德两人便好好嘲笑了一番他的窘样。元昶道:“那几斤滇红够他折腾一夜的了,看他还敢盯朕的梢!”随即命高明德与卜雨联络晚上与霈儿见面之事。
虽未开春,这几日的夜已不若之前那般寒气逼人,新月如钩垂在枯树丫边,麒麟阁中,卜雨已带了霈儿悄悄与元昶相见。
元昶打定主意要逗一逗霈儿,见了她,佯装不悦道:“如今你已攀上那皇帝的高枝,还来见我作甚?”
霈儿道:“我已托了卜雨与你带话了,这事儿我去无非做个陪衬,走个过场儿便回来啦。”
元昶见她如此没心没肺,竟真的有些着急道:“谁和你说过你是陪衬的,你听见皇帝自己和你说了要选别人了吗?即便他定了别人,若见着了你,难保不改变心意!”
霈儿不料元昶如此激动,道:“那有什么,我明天穿的破烂点儿进宫,定不让他们选中!”
元昶急道:“不可!”他知霈儿说到做到,万一触怒了皇祖母,这事儿反倒是黄了。
又耐着性子问道:“若皇上选了你做皇后,你可愿意嫁给他么?”
霈儿听了,结巴道:“我,我从未想过这个。”
元昶见她不置可否,有些失望,但忽然听到霈儿低声道:“那日大懋山上你说的话可是当真么?”
元昶那日虽然酒醉,但是所说之话怎能不当真,朗声道:“自然当真!待你明日参加完了遴选,我便向你父亲提亲!”
两人懵懂,其实并不知婚姻之事意味着什么,元昶毕竟阅历尚浅,以为立后之事是他可以左右的,便匆匆将承诺说出了口。
元昶见霈儿虽低着头,却抿着嘴似有笑意,早已知了她的心意,不由拉住她的手动情道:“霈儿,除了你,这天下再无第二个人可以做我的妻子。”
卜雨虽守在阁外,却听得真切,他虽不懂情爱,却知君子一诺千金,暗觉元昶此番未免草率,心中隐隐不安。
次日,霈儿也不仔细打扮,只穿了平常的青绿衫儿,因还未到及笄之年,简单梳理两个髻子,竟连珠宝也没佩戴,便进宫了。
其余几位,灵翥自不必说,心中已然将自己视作宫里的人,穿戴举止都不敢疏忽,况她又从父亲处得知自己险被除名之事,小小年纪,已知深宫险恶,暗暗提醒自己处处小心。
傲云人如其名,自幼娇宠,自恃身家显赫,虽是初次入宫,竟有颐指气使的模样,倒让不少宫中老人暗暗摇头。
而一荻尚未长成,仍是孩童模样,只这眼梢有一点胭脂痣,倒显得她与旁人不同。她年幼胆小,便是入殿,也是要母亲牵着手,不肯自己进去。
灵翥先见着了傲云与一荻,自知她们不是自己的对手。
然后不一会儿便见门外进来一名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子,她知道定是谢廷和的女儿,先是逆光,只觉身材比自己瘦弱不少,且发饰极为朴素,料定谢家无心争夺后位。然而当她看清了霈儿的样貌,整个人如淋了冰水一般,不自觉抖了起来。
灵翥素来对自己的美貌引以为傲,只是假装谦和,没有表现出来罢了。如今见了霈儿,却知自己连她的十分之一都没有。眼前这个才十三岁的女孩竟有种脱尘出凡的美貌。
灵翥早熟,已对男人之心有了揣测之意,她暗暗想,天下任何一个男人见了她大概都会心动吧。转而想到了皇上,虽然自己过了太皇太后那一关,但是说到底还是将来要做皇上的妻子的,若是皇上看上芷霈,自己胜算也不大,不由暗暗思索对策。此时的她只关心选后胜败,哪里知道从今往后,眼前这个娇小美貌的女孩儿便与她命运纠葛,再难分解。
傲云傲慢,灵翥矜持,皆互不理睬。倒是芷霈和一荻很快玩到了一起,霈儿活泼,让一荻很快忘了初入宫时的害怕。
两人正自说笑,忽听得外面有人传报,太皇太后与皇上驾到了,随即都学那灵翥与傲云,跪在地上候驾。
少顷,只听皇上说道:“都起来吧。”
其余人倒还好,只有芷霈听到这句话疑窦丛生,心想,这皇帝的声音怎么和谜哥哥那么相似。因家中父亲叮嘱,入宫之后若无允许,是不能看皇上与太皇太后的脸的,一不小心就会治个大不敬的罪。所以她虽急于想看看皇帝长相,却不能抬头。
倒是元昶在上面看到霈儿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和平日活泼顽皮的假小子模样完全两样,心中暗暗好笑。
这时听得太皇太后说道:“都抬起头来吧。”四个女孩才齐刷刷抬起头来。
这一抬头不要紧,霈儿见到元昶身穿龙袍坐在上面,不由得“啊”的一声。众人皆朝她看去。
那短短的一瞬间,她的脑海里闪过了无数的念头无数的画面,他不能说出真名的苦衷,卜雨与高明德对他的惟命是从。原来竟是因为他是当今的皇上。她这贸然一出声,当然也引起了太皇太后的注意,太皇太后几十年来见过多少妃嫔公主,竟一个都比不上眼前这个衣着朴素的女孩。当她看到她虽然慌张,但眉宇间透露出来的如男儿一般的英气之时,不由得皱了眉头,她想起了姬天昴的话,女生男相。她随即问道:“你是哪一家的女儿?”
听见太皇太后问话,霈儿只得复又下跪,答道:“小女是谢廷和之女谢芷霈。”太皇太后的眉头皱得愈加紧了,原来这个貌美到透着诡异的小女孩竟是她的眼中钉谢廷和的女儿。太皇太后不冷不热地说:“哦?你是谢廷和的女儿,他竟有如此美貌的女儿,哀家还从来不知道。今日为何穿得如此素雅,可知选后乃国之大事,你如此随意,可是藐视皇上与哀家么?”
霈儿款款答道:“小女不敢,李义山有诗云:历览前贤国与家,成由勤俭破由奢。我朝自开国以来便崇尚节俭,小女觉得既有此殊荣,可为后选,定不能为一己之私,只为自己装扮,当有心系家国,如今天下百废待兴,百姓尚不得温饱,小女何敢锦衣玉食?”
元昶强忍不笑,心想:明明是你不想当皇后,胡乱穿了进宫,如今临时编排了一通大道理,还说得振振有词,真也有你的。
太皇太后见无可辩驳,便不再追问,只淡淡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好一副伶牙俐齿。”
其余人还可,灵翥听出太皇太后言语中的轻蔑之意,心中暗喜,知太皇太后并不喜欢谢芷霈,自己胜算又多了一些。
而此时灵翥第一次见着皇上,她原不过是甘心做父亲的一颗棋子,嫁入皇家亦是一项使命。然而这一见元昶,她忽觉如若做了他的妻子,此生不致于虚度。他明眸皓齿,不就是她偶尔的少女情怀中所想象的那个人嘛?至此,更加坚定了她要做皇后的决心。
且说太皇太后一一询问了其余几人的情况,道:“今日天朗气清,咱们不要在此闷坐,不若去御花园走走。”
于是一行人前簇后拥去往了御花园。
此时已是冬末,枯树枝头已隐约可见零星的嫩芽儿。太皇太后道:“这岁数长了,哀家瞧着怎么日子越过越快了呢?又一年就这么过去了。”说着,又指了指四个女孩,道:“还是年轻好,一个个嫩芽似的。你们都出生官宦人家,定都读过些书,不如今日都应这景儿念个诗词来。”说罢,俯身摸了摸一荻的头,笑道:“简家的小姑娘,不如你先说一个给那三位姐姐听听?”
一荻虽然年幼,但是简敏之乃开国第一个状元出身,一荻自幼也是受了诗书渲染的,故而也不为难,略想了一会儿便咏道:“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
太皇太后听罢笑道:“此是乐府咏春之句,虽无深意,倒也直抒胸臆。”
自幼至长,接下来便是傲云,傲云也不犹豫,直接道:“阊阖春风起,蓬莱雪水消。相将折杨柳,争取最长条。”众人皆听出其言外之意,是要志在夺得这皇后之位了,但在太皇太后听来,却是不知天高地厚,但是她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微微点头,转头看着芷霈,道:“你来。”
霈儿也无多想,脑中想到了一首,便脱口而出:“陌上柔条初破芽,东邻蚕种已生些。平冈细草鸣黄犊,斜日寒林点暮鸦。山远近,路横斜。青旗沽酒有人家。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野荠花。”
元昶听罢,竟拍手赞了个好字。
太皇太后惊讶地看着皇孙,转而故意说道:“我道帝师之女有何才情,原来也不过如此。”
换成别家女子听了这话定觉委屈,不过芷霈生来豁达,却只是轻轻一笑,不以为意。
其实芷霈所吟之词,这前面几句倒还好的,就这最后两句“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野荠花”倒是言者无意,闻者有心,此乃稼轩之词,词句本身虽是婉约,但作词之人乃是征伐沙场的将领,这谢家女孩儿处处透露出的诡异让太皇太后不得不联想到星象所显天昴所言。而元昶与灵翥亦各有心思,元昶听出了霈儿不愿受拘束入宫之意,而灵翥则暗暗自问道:“谁是城中桃李愁风雨,谁又是溪头野荠花?”。但她不及多想,因已轮到她咏诗了,她早已成竹在胸,不紧不慢地颂道:“卷箨正离披,新枝复蒙密。翛翛月下闻,褭褭林际出。岂独对芳菲,终年色如一。”论意境和贴切,这首诗并非最佳,但你道灵翥为何选它?这四人中只有她去过太皇太后的永寿宫,她知道天皇太后喜爱松竹,不爱娇花,此乃咏春竹之句,果然太皇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赞许道:“好一个岂独对芳菲,终年色如一。”
(说明,这是前传内容,讲述了少年霈儿与少年元昶之间的故事。因为要加章节序号,但是系统总是提醒字数不够,只好加个说明了。(说明,这是前传内容,讲述了少年霈儿与少年元昶之间的故事。因为要加章节序号,但是系统总是提醒字数不够,只好加个说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