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谢家有女

仁和二年，夏六月，皇城中已有数月未雨。时当正午，皇城西郊的谢府中寂寂无声。
谢廷和天性温和，看正午骄阳似火，悯恤下人，特地准许他们正午休憩。
这天，谢廷和一早应诏入宫，至午未归，谢夫人牵挂谢大人，无心午休。庭院中的小池塘几近干涸，墙外的柳梢上几只知了喳喳作响，愈发让她心烦意乱。
转眼已到了夏末，再有一个月，谢夫人便要临盆。谢夫人斜倚着栏杆，想到即将诞生的孩儿，不由得少了不少愁绪。
此时，谢廷和刚刚议事完毕，返回谢府。其实，与其说是与皇上议事，不如说是与何太后一干人等议事。皇上天性柔弱多情，倒是生母何氏性格刚硬，不让须眉。加之朝廷中佐政大臣张大诚乃何氏嫡亲外甥，往来甚密，新帝即位后，何氏把新帝撂在一旁，内外事务独揽一身。谢廷和原是太傅之位，但他书生脾性，独来独往，也不肯逢迎何氏。虽说新帝即位后封了个凤鸾台大学士的一品官衔，却并无实权。
谢廷和并不算一个有抱负的人，但念及先帝器重，加之与皇上的师生情谊，见此形势，多少有些苦闷。如今全国大旱，难得自己提了个减免税负的折子，却石沉大海，今日只议论着如何给满周岁的小王子庆生，全不关心百姓疾苦。
谢廷和坐在轿中，一路思绪烦杂，越发觉得闷热，吩咐下人停轿，要下轿步行。才走了没几步，一个乞丐跌跌撞撞过来行乞，下人正要驱赶，被谢廷和制止了，让下人拿出几个铜板，亲自送到乞丐手中。不想那乞丐一把抓住了谢廷和的手。下人怕是有人图谋不轨，要上前保护，被谢廷和摆摆手制止了，问道：“你有何难处但说无妨。”
乞丐疯疯癫癫，直勾勾看着谢廷和，说道：“琉璃瓦下风雨无情，火树银花皆是虚空。它年元夕，莫叫你那女娃娃去凑那热闹，无因就无果，不然莫说你那太平日子一去不返，恐怕是要落个家破人亡！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哭郎，过路君子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光……”这“天皇皇，地皇皇”本是小孩夜哭，百姓用来贴在门外的迷信口诀。这疯乞丐念念叨叨地就走了。
谢廷和纵使脾气再好，没这乞丐没头没脑地说什么家破人亡这样的话，心里到底不快。但心想一来夫人还未生产，是男是女尚不知道，二来看这乞丐神志不清，心想多是胡言乱语，也不与他较真了。正想着，忽然一阵大风刮来，把几个轿夫吹得东倒西歪，轿子嘎嘎作响。路上飞沙走石，谢廷和一抬头，天上霎时已经乌云密布，顷刻便要下大雨了。下人劝谢廷和赶紧入轿。一行人匆匆往西郊赶去。还未到谢府大门，便看见一个家奴迎面跑来，边跑边冲一行人喊道：“夫人要生了！夫人要生了！”
此时空中雷声大作，谢廷和第一句未听真切，待听得真切，立觉非同小可，便立时吩咐停轿。轿还未挺稳，他便冲下轿子飞奔回府。谢夫人离足月尚有一月多的时间，此时临盆，可谓凶险异常。
刚到门口，大雨便倾盆而下，忽然，一声婴儿的啼哭传来，竟响过滚滚雷声，传遍了谢府大院。谢廷和又惊又喜，奔向厢房，他也顾不得礼数，径直冲了进去。刚进屋，一股奇香扑面而来，闻之甘甜芬芳，让他瞬间心荡神驰。此时，谢夫人贴身的老妈子已经将裹好的婴儿抱至谢廷和跟前，道：“恭喜老爷，是位小姐，您看多俊的女娃儿啊！”
谢廷和接过孩子，只见怀中的孩儿肌肤胜雪，一对明眸竟然已经睁开，全无早产的样子，倒像是已经满月的孩儿，只是秀气的小脸上两道剑眉，颇有几分男儿的英气。谢廷和喜不自禁，抱着孩子来到谢夫人床前，道：“你看她像极了你，将来定是个美人儿！”
见夫人不语，以为是生产疲累无力应答，又道：“夫人今日点的是什么香，好应景的味儿啊。”
谢夫人并不作答，倒是一旁的老妈子凑上前答道：“老爷，这大热天的，我们哪里点过什么香，这是小姐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谢廷和听了更加欢喜，道：“原来我们女儿天生体香！”
谢夫人眉头微蹙，却是喜忧参半，喜的是顺利诞下了孩子，忧的是，这满屋的异香她好不熟悉，便是那晚梦中所闻得的，是幻是真她也恍惚了。谢廷和正自欢喜，完全没有察觉夫人神色异常。
良久，谢夫人道：“老爷看给女儿取个什么名字？”
此时，屋外更加风大雨急，把院中的树木打得沙沙作响。谢廷和道：“这雨下得好，解了全国这数月的旱灾，适逢我们女儿出世，我看可取个霈字，霈者，大雨也。她一出生便满室生香，衡兰芷若，皆为香草，夫人，你看取芷霈二字可好？”谢夫人微微起身，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小脸，柔声道：“那我们以后便唤你作霈儿可好？”
然而自出生那日起，霈儿便不曾睡觉，一到夜晚，便啼哭不止，吵得全家不得休息，请了好几个大夫，换了好几个奶妈子，都没有办法。更奇怪的是，这女娃儿不睡觉，身体却无甚大恙，和一般的孩子一样，一天天长大。到了周岁之后，虽不啼哭了，但依然是夜夜不寐，彻夜在园中嬉戏。谢廷和无法，只得多找几个佣人，日夜轮流看管。霈儿虽是顽皮，但聪慧异常，加之比旁人多了那许多夜间的时间，不到两岁，竟已能背诵四书五经，到了四岁，琴棋书画已是样样精通，且喜欢跟着家奴舞棒弄枪，比一般的男孩儿还多几分敏捷。谢廷和常常私下与谢夫人感慨，若霈儿是个男孩，必是个社稷之才。女儿如此聪慧，谢夫人自然是高兴的，但霈儿渐渐长大，俊秀的样貌愈发与那梦中之人相像，她之前笃定只是梦境的回忆，逐渐变得似梦非梦，她不敢想，若那晚之事是实有发生，自己何颜以对？
而谢廷和则另有一番心事，霈儿出生之前遇到的那个疯乞丐，他原本并不想理会。但是女娃儿、夜哭郎，那疯乞丐所说之事，已应验其二。“它年元夕，莫叫你那女娃娃去凑那热闹，无因就无果，不然莫说你那太平日子一去不返，恐怕是要落个家破人亡！”那乞丐疯疯癫癫的话时常让他夜不能寐。
每年元夕，皇城中那上元灯节好不热闹，霈儿本就是贪玩的性子，看着下人拿回来的五花十色的彩灯，听着他们描述的各色场面，愈加向往，年年央求父亲要去瞧瞧。但是谢廷和平时溺爱爱女，只这一件，却是从来不依，甚至严禁下人不得向霈儿提起元夕之事。谢夫人很是不解，多番询问缘由，谢廷和唯恐她担心，并不多言。
转眼霈儿已一十三岁，眼见又一年元夕将至，正巧听闻爹爹要去宫中值夜，她便与自己的随身丫鬟秀莲悄悄谋划，弄了身粗布衣裳，悄悄溜了出来。
你道那衣服为何有股子药味儿，原来，这霈儿天生异香，家奴们早已熟知，若不掩饰，在人群中只须顺着香气便能找到她了。何况谢夫人知她美貌，担心她的容颜公诸于世会惹是非，从小告诫她必须掩面出行。
谢廷和对府中下人厚待有加，下人们也忠心耿耿，在外从不多言关于霈儿的各类奇事、所以虽有传言谢大人的爱女是个美人儿，除了府中之人，竟没人见过她真容，更无外人知晓她天生异香又从不睡觉的怪事。
听得霈儿说自己是个女孩儿，少年心中竟然暗暗窃喜，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如此高兴，只觉见着她似是人生从未有过的开心事儿。
霈儿见他出神，纤纤玉手在他眼前一晃，问道：“我都告诉你我的名儿了，该你告诉我啦！”少年回过神，略一沉吟，答道：“我叫……”霈儿见他思索了好一会儿也不回答，心知其中事有蹊跷，努了努嘴，不满道：“罢了，说了也定不是真名，无须想法儿诳我。”
少年暗暗赞叹：好机敏的女孩，只得赔罪道：“失礼了，但在下实在有难言之隐，不能吐露真名。”
霈儿见他说得真诚，她又天性豁达，瞬间又转怒为喜，道：“也罢，那我们交个朋友吧，我看你比我年长，咱们又是猜谜认识的，我便叫你谜哥哥如何？我很是喜欢你的。”原来霈儿自小只有下人为伴，虽然聪明过人，但是却不谙世事，想什么便都说了出来，她从没有同龄的玩伴，现在和这少年只觉投缘得很，顿时便觉欢喜。
少年一阵脸红，自己虽有万人追捧，竟不如她说喜欢自己那份愉快。他结结巴巴道：“我，我也……”还未说完，几个男子便冲进了小巷，看到霈儿，直呼“在这里，在这里！”
原来霈儿帷帽掉落，下人循着香气，很快便找上来了。
霈儿叹了口气，娇嗔道：“哎，我得回去了。你那些猜谜得来的小玩意儿能给我么，我平日里一个人无聊得很。”
少年这才发现自己抓了满手的小挂件、小玩偶，赶紧手忙脚乱地给了霈儿，只觉得世上再珍贵的东西给她也是无妨。
霈儿开心地接过便要和来的那几个人走了，刚一转身便折回来，取出一个小拨浪鼓，塞给了少年，道：“这个给你，看你也寂寞得很。”
少年手里拿着拨浪鼓，痴痴地望着霈儿消失于巷口。自己可不就是天底下最寂寞的那个人吗？
待他走出巷口，只见一个脸白瘦小的男孩儿凑了上来，悄声道：“皇上，你可吓死奴才了，咱们再不回去，太皇太后可就要着急了。”原来这气度不凡的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天子，琭禧的儿子——元昶。而他边上这个小男孩儿是他随身的小太监高明德。
元昶叹了口气，道：“高明德，咱们回去吧。”他刚走了几步，突然啊呀了一声，把那小太监高明德吓得不轻，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只听元昶懊恼道：“我竟忘了问她家住何处了！”高明德一头雾水，又不敢多问，跟着闷闷不乐的元昶回了宫。
（说明，这是前传内容，讲述了少年霈儿与少年元昶之间的故事。因为要加章节序号，但是系统总是提醒字数不够，只好加个说明了。（说明，这是前传内容，讲述了少年霈儿与少年元昶之间的故事。因为要加章节序号，但是系统总是提醒字数不够，只好加个说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