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说着,天色不知不觉暗了下来,夕阳褪去,柳树林中氤氤氲氲,夹杂着鹧鸪唔啼,此时的柳树湾换了一副面孔,显得阴森诡异。
“金禹,看来很有可能是张大诚与货商串通,将赃款夹在这些废布料中,偷运出了京城。雪娥的爹可能误打误撞发现了这个地方,本来只是想偷些布料给女儿做衣服,没想到偶然拾到了掉在外面的水晶。”
金禹却无心听一芦说话,她凑近了看,只见那棵可疑的柳树上,依稀可见刻了一个记号,应是走私的货商留下的。那个布行的掌柜说过,每棵树上都有各家布行自有的记号。她正要再仔细看,忽然而后听到“扑”的一声,随着同行人的惊呼,只见旁边的一棵柳树上插入了一枚燃着火的箭,还未及众人反应,“噗噗噗”一支支火箭从林外飞射过来,敌暗我明,一芦心知不妙,一边抽刀挡开飞射而来的火箭,一边下令手下登舟撤离。火团如流星般从天而降,几个人赶忙登上小舟,往外划去。拴在柳树上的麻绳满是桐油,一遇到火就瞬间蔓延开来,等到金禹和一芦他们到了船上,岸上原本静谧的柳树林现在已经成了火海一片,那些燃烧的古树在暮色中勾勒出苍凉幻灭的轮廓,不时有火星散落空中,仿佛炼狱一般。
“咱们的行踪怎么被他们发现的?”一芦望着冲天的火光,愤懑地说道。
“我看他们不是冲着我们来的。”金禹却冷静说着,“每一箭都是射向这些水边的柳树的。应该是咱们在布行间打听的时候,惊动到了他们,前来销毁证据。”
“这些人太可恨了,好不容易找到的证据。”一芦猛拍了一下船舷说道。
夜幕中,岸上的火光映得金禹的脸愈加俏丽,她得意地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块东西给一芦:“看,这是什么?”
一芦借着火光,仔细看了看,金禹手里是一块树皮,上面,那个奇怪的记号依稀可见:“竟然被你抠下来了!”
“那个自然,这么要紧的东西,我自然不能这么轻易被他们给毁了啊!。”
“想不到张大诚这厮如此猖狂,竟然屡下黑手!”一芦气愤地说道。
金禹却望着越烧越旺的火有些出神,在她心底的某个角落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但是却不知道那个莫名的不安来自何处。
一芦见她出神,问道:“你在想什么?”
“你不觉得最近张大诚的动作快起来了吗?”金禹依旧看着燃烧的古柳说道,“我初初下山的时候,他连孟济宗的事情都撇清得干净,我们迟迟抓不到他的把柄,可是最近,他下手之快之狠,却是前所未有,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芦却道:“我等只要听皇上办事即可,这些不是你我应该关心的事。”但是忽然想到她是霈儿,有灭门的血海深仇,不由又住了嘴,不再说话。
金禹用手指抚摸着树皮上的刻出来的陈旧记号,忽然喃喃地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一芦问道:“什么意思?”
金禹道:“如果张大诚知道古柳湾已被烧毁,这世上除了这个替他办事的货商自己,便再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勾当……”
一芦听了,吃惊道:“你是说他会去杀人灭口?!”
“我看这大火是那个人的催命符,咱们赶紧上岸!”
……
金禹上了岸,直奔最后盘问的那家布行,拿刀抵着掌柜逼他说出树皮上的记号属于哪家。掌柜赶忙交待:“这,这是城南的织云布行。”
而她刚问完,就看到城南的天上显露出红光,不由低声道:“不好!”随即抛下一芦等人飞快往城南而去。
她沿着屋顶一路奔去,看到火光越来越亮,她耳朵灵敏,在大火爆裂和邻里惊恐呼声中,隐约听到呼救的声音——还有人活着!她知道就算自己速度再快,到了也再无济于事。但是她还有另外一个办法,她看看身后已无人跟随,随即屏气凝神,那时候替姬天昴送行,不过小试牛刀,今日,便要来场大雨,她满心不想让张大诚得逞,心中召唤风雨,转眼,原本月朗星稀的天空开始电闪雷鸣,一芦本来正率人去追金禹,但是,忽然狂风大作,他身后的几个昙奴猝不及防,差点北风刮倒,大家正自喃喃说哪来的妖风,大雨如倾倒一般,下了下来。几个人无处躲藏,转眼已被浇透。一芦站在暴雨之中,看着远处的火光渐渐消失,眼前忽然出现十年前霈儿在大理寺自刎那时的场景,他接到父亲简敏之派人送来德尔消息,跟着卜雨策马狂奔而至,一路上,也是如今日这般,暴雨忽至。那时人都道谢芷霈妖魔幻化,能呼风唤雨,莫非是真的?
等一芦几个人赶到织云布行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布行已经被烧成了废墟,一轮明月从乌云中出来,照得断壁残垣愈加凄凉。只见一个白色的身影穿行在废墟中。
“金禹!”一芦招呼着,可是金禹似乎并不理他,自言自语着,“还有活口吗?还有活口吗?”
一芦走上前去:“这种火势,怎么还会有活口?”
金禹却不肯放弃:“我说有,就肯定有!”正说着,不远处的几块焦木下面传来轻微的呻吟声。两个人赶忙过去掀开上面的重物,只见那人头发都已烧没,体无完肤,紧闭着双眼,但是嘴唇还在微微颤动着。金禹不敢动他,赶忙蹲下身,问道:“我们是皇上的人,来救你们的,是不是张大诚下手杀你们的?”
那人的嘴唇抖动得更加厉害,终于从灼伤的喉咙里艰难地发出了声音:“七月十五,乘风号。”说完,那微微有些抬起的头沉沉地敲在灰烬与雨水混杂的地上,再也没有抬起来。
一芦上前探了探鼻息:“死了……”
金禹站起来,用脚踢了踢边上掉落的绳节:“看来是张大诚把他们绑在屋中,想伪装成失火。”
一芦接话道:“这里都是极易燃烧的布料,若不是刚才那场突然的大雨,真当是都会被烧得干干净净,尸骨无存。”说着拿眼睛瞟金禹,“恐怕张大诚怎么也不会料到会突然变天,真是天助我也。可惜最终还是没能救得了他们性命。”
金禹却冷笑了一声:“死了就死了,好歹死之前告诉了我们这个讯息。”
一芦见她也不痛惜此人生死,奇怪道:“你刚才不还拼了命的找幸存者吗?”
金禹却用古怪的语气说道:“是呀,我刚才希望有人活着告诉我线索,如今我知道了,他便没有价值了。就算他活着,被烧成这样,出来指证张大诚也未必有人相信不是?你知道他偷运出去的赃款资助了赤鬼国,间接害死了多少同胞吗?”
一芦也同当日卜雨的感受一样,他听了金禹的话,竟然答不上来,但虽然觉得无可反驳却总觉得哪里不妥。金禹见他一脸困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啦。一芦老兄,七月十五,乘风号,咱们还不赶紧去和皇上复命!”
……
元昶听一芦讲着一路张大诚如何烧毁柳树湾,杀死织云布行上下,良久,只听元昶望着窗外感慨道:“可惜了那一湾百年的古柳。”
金禹道:“布行那人临死前说的这个乘风号应该是入京前来接应张大诚赃款的船。七月十五,如果没猜错,是下次入京的日期。”
一芦道:“但是如此的话,他们不会互通消息,令其不来吗?”
金禹却胸有成竹:“听那人口气,乘风号应该还不知道京中有变了。”说着那纸扇指了指元昶,“接下来就要看你怎么拖住张大诚了。”
元昶看了看眼前的金禹和一芦,正色问道:“你们能有把握揪出张大诚通敌的铁证吗?”
金禹知道他问这话的意思,他是要和张大诚正面交锋了,成败就在“通敌”的证据上了,于是无比坚定地说:“能!”
……
第二天,元昶传下圣旨,在将近半年的漫长陪护之后,几位内阁大臣终于不用轮流看护牛荫祖了。这本来应该让最近心力交瘁的张大诚松一口气,然而他并没有,因为他看到宫中的太医几乎全部出动,进驻到了牛荫祖家中。很快,有人私下传出消息,说牛荫祖开始苏醒了。
这些天,开始有很多脸生的人徘徊在张大诚家四周,似乎在窥探着什么。不出几天,从山东、河南等地陆续传来有官吏因贪腐被抓的消息,这些人的卷宗按理应该最后由他审阅,但是简敏之却一直压着这些卷宗,不肯上交。而在不安和忧虑中,他想到了一个人,已经有阵子没有出现了,他,就是王橚,那个之前还气势汹汹闯到他宅邸的人,那个一心要为他儿子报仇的人,竟然最近都不曾找他什么麻烦,这却令他愈加不得安宁,他想起王橚那日过来的姿态,仿佛已经有什么重要的把柄了,他究竟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