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午后,码头上的苦工们等着雪娥如期带着茶水过来,但是一个时辰过去了,她没有出现,两个时辰过去了,她还是没有出现。这是前所未有的事。等来的,是上次来造访的几个衣着光鲜的陌生人。他们四处打听着雪娥父亲在哪里干活,但是苦工们却觉得这样的问题很愚蠢:“咱们干苦力的,东家不干干西家,没个定数,你们要问她爹在哪里干活儿,那便是这运河码头!”
“线索竟然就这样断了……”上书房中,元昶听完卜雨的讲述,不无懊恼地说,“金禹呢?”元昶看着只身前来的卜雨,询问着。
“是臣同她说不必一起过来的。”卜雨回答道。
元昶脸上闪过一丝困惑:“为什么?”
“因为有些话,臣想单独和皇上说。”卜雨语气中满是忧虑,的确,最近,对他来说,发生了太多事。
“什么事?”元昶似乎隐隐想到了他要说的是什么。
“皇上,臣知道,金禹若真是霈儿,对你来说是最开心的事,但是……”卜雨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当初,霈儿死了,那密诏的事也随她而去,都已结束。但是,若金禹真的是霈儿,皇上该如何同她交代此事……”
元昶默默地听着,终于有人提起了这件事,他这些天都沉浸在霈儿复活的狂喜当中,并非没有想起此事,而是刻意不去想。
“而且……”卜雨继续说着,“皇上难道不曾察觉,今日的金禹与昨日的霈儿有太多的不同?”
元昶终于说话了:“卜雨,朕知道你的忧虑,但是,朕有朕的打算,到了恰当的时机,朕会和她说的。”
卜雨欲言又止,一路入宫,他心中挣扎很久,要不要把金禹的真实身份告诉元昶,但是,不知道是为了保护她,还是保护他,最终,卜雨还是没有开口。
昙奴部中,金禹用从未有的认真更加投入地追查着运河码头的秘密。
“现在一个件事很关键,无论是赤鬼兵还是张大诚的赃款,都是通过运河码头进出的,但是,你们看。”金禹指着地图上运河的走向说道,“运河到达临安便到头了,从临安到赤鬼国还有几万里的路程,剩余的路,他们如何做到不被发现呢?”
“从码头上船的货物都必须经过校验,我们已经查过了,码头的漕务官员均无可疑。”一芦说道。
“看来还是得从雪娥她爹入手。既然他们杀父女二人,便说明这水晶碎片被发现的地方肯定非同寻常。”金禹思忖着说道,“我和卜雨虽未能及时救出雪娥父女,但是那些人也终究没能对她的家中做什么手脚,或许还有什么线索我们没有发现。”
一芦点头:“如我已命昙奴严加看守着雪娥住所,如此,咱们再回去一趟,看看有何发现!”
雪娥家就住在运河边,站在低矮昏暗的屋中,断断续续,还能听见运河岸边纤夫的号子声。屋子被雪娥收拾得很整洁,所有的物品都分门别类整齐地放着,但是却没什么特别的东西。金禹站在雪娥的卧房,那扇小窗边,有一张旧桌被雪娥充当梳妆台用。她看着窗外的篱笆,上面的牵牛花迎着朝阳绽放着,如此的景色,雪娥却永远见不到了。她看着,忽然注意到几根布条挂在篱笆上,似乎是雪娥死前晾晒在那里的。金禹走到外面,仔细查看那几根布条,有丝绸的,也有棉麻的,花色品相各不相同。一芦见她站在篱笆边查看着几根布条,也走了过来,问道:“可发现了什么?”
金禹拿下那些布条,给一芦看道:“这些参差不齐的布料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刚我在雪娥屋中,发现她不少衣服都是用不同的布料拼接而成。还有好些和这个差不多的,被洗干净了整齐叠在床边。好像他们经常从一个地方取来这些碎布料。”
一芦仔细看了,对金禹说道:“你看,这料子上褪色的痕迹。”
金禹按照一芦所指,看到布料上有大小不一成片的褪色:“这个似乎是被水浸泡过的痕迹。”
一芦道:“而且是泡了很久。”
金禹若有所思:“雪娥勤快,家中打扫得一尘不染,不会把这些布料长久泡着不晾晒的。”
“所以定是取来时便是如此了。可是,这会是哪里呢?”
金禹在篱笆边来回踱步,过了一会儿,拿着布料说道:“各家织布工艺不同,既然咱们找不到雪娥他们从何处取来的布料,就查一查这布料是谁家出来的!”
然而事情却并不如他们设想的那么顺利,昙奴们拿着这些布料样品,在京城的各处布行打听,却没有人说知道是哪家的布料。
一天问下来,竟然一无所获。
金禹看到不少布行老板被问起时候,言辞闪烁,不由心中起疑。日薄西山,几个人走进了最后一家布行,手下的昙奴正要上前查问,却被金禹拦住,接过布料,自己上前。一芦他们不知道她打算做什么。
金禹径直找到布行的掌柜,也不问这布他可认得,而是说:“别家已经有人认了,其余没认的,咱们已经记录在册,从严处置,简大人,是不是?”说着回头看了看简一芦。
简一芦虽然不明就里,但是还是配合地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掌柜看了看布料,又看了看金禹几人,闪过一丝怀疑:“小的……”
金禹却打断了他:“你可想好了,说出个不字,就覆水难收了。”她一双明眸直直地看着掌柜,仿佛能看穿他的心事。
“真的有人认了?”掌柜终于松口了。
“嗯,罪名不小,你若从实招来,或可落个从轻处理。”
“大人们恕罪,小的们也不过就是想逃几个税钱,才干这勾当。”
金禹机灵,一听知道原来是走私布匹,但是脸上却不露声色,一副已经知道的样子,继续问道:“那你知道如今那里出了命案,你们都成了嫌犯了吗?”
掌柜一听出了人命,吓得不轻:“小的们不过就是想多赚几个钱,万万不会伤了人命啊。‘金禹见他已经被吓住了,继续诱骗道:“那就把你走私的事儿好好说说,说清楚了,最近一次去是什么时候?”
“咱们这做布匹买卖的,都是薄利多销。卖那么几百匹布也赚不到几个钱,还要养这么多伙计。卖布常剩下些边角料,或者有些残次品,这些料子并不值钱,但是若是直接从码头走,还得替这些货物交一笔不菲的税金。后来也不知道谁发现了运河支流有处隐蔽的弯道,因为被一些古柳遮蔽得严严实实,故而后来我们就叫它柳树湾了。大伙儿就悄悄把这些废布料打包沉入水下,一头拴在柳树上。再有南方的货商自行前来,取走货物,拿回去扎染翻新,或者用于造纸……”
“你们就丢在那里,不怕被人全部拿走吗?”
“每家货物都会拴在有特殊记号的柳树上。抢夺别人家的货品是会被同行唾弃的,我们不会做那样的事。”
金禹与一芦对视了一眼,其余的细节已经无关紧要,柳树湾,有这三个字就足够了。
……
金禹和一芦按照掌柜所指,意外地不费力气就找到了柳树湾。这个离运河码头不远的地方,竟然长久以来都不为人所知。
那些茂密的古柳把这个不大的弯道包裹得严严实实,若不是驾着小舟穿行而入,从外面看,这里不过就是一个寻常的河岸,几缕夕阳穿过柳树缝隙,与水面上蒸腾而上的水汽糅合在一起,变化出一道道如梦如幻的光影。若不是这里被奸商变成一个走私贩货的场所,本来应该是个金景色瑰丽的秘境。小舟渐渐深入水湾中心,果然,围在水湾边上粗壮的古柳树上,参差不齐拴着很粗的麻绳,绳索黑亮,应该是浸透了桐油防止腐坏。而另一端则直直地浸没在水中,可见水下是栓着重物。金禹几个人上了岸。拉起几条绳索试了试,下面果然是包扎紧实的包裹。边上拴着石头,防止它们浮起来。稍好些的,就用油布包着,残次的,就胡乱用网兜拴着。金禹挨个查看着,却都不过是寻常的货物,并没有什么特别。然而当她再重新查看那些水湾边的古柳的时候,其中一棵尤其引起了她的注意,仔细查看了好久。一芦见她一直盯着一棵柳树不放,也凑了过来:“怎么?有什么发现吗?”
金禹指着这棵柳树上松松垮垮的绳索说道:“你看,这棵树上没有栓货物。”
“还有好几处都没有栓货物,这有什么稀奇的。”
“本来也没什么稀奇的,但是,其余几棵未栓的,树上绳索的勒痕还很新。但是这棵却不同,原本有勒痕的地方已经开始长出青苔了,看来已经没有过来好些天了,你也听了那掌柜说话了,能找到这个地方走私布料的,都是唯利是图的,放着生意不做,除非有什么特别的原因。”金禹笃定地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