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雨沉默了,他知道申天枢口中那个霈儿至死都不知道的秘密是什么。秘密之所以成为秘密,有时候并不仅仅是因为它不可言说,而是它错过了能够被说出来的机会。那时候,他满心以为可以保得谢家上下周全,这样一来,这个所谓的秘密也不过算是个无心之失,可如今,却是大错已成,这个世上只有他深深地知道,如果霈儿知道了真相,定不会原谅元昶。他与元昶都沉浸在霈儿复活的狂喜之中,却忘记了这个如此巨大的隐患。他看着依然昏迷的金禹,幽幽说道:“其实当年也不能怪元昶。。。”
“我知道,但是谢廷和已经死了,你们如何向霈儿解释其中缘由?世间的事本来就是如此,常常弄巧成拙,虽非本意,但终究是错。。。”申天枢说着,想到了许多往事。
“既然如此,那就让它永远变成秘密。。。”卜雨多少有些期望地说着。
“谁都希望是这样,但是你们能瞒她多久,金禹聪慧过人,要瞒她谈何容易?这把剑是我费了好大的功夫从同尘手里夺回来的,你务必收好。我只是提醒你,若是真到了不可挽回的那一天,为了皇上,为了无辜的黎民百姓,也为了金禹,杀了她!”申天枢说到最后,声音已有些颤抖,似乎是不忍面对醒过来的金禹,他说完这些,便转身离去了。
卜雨痴痴握着长剑,又看看金禹,彷徨不知何去何从。。。
北极殿大门紧闭,殿内只剩下元昶和太医两个人。元昶的脸愈加消瘦,他看了看已没有什么血色的手掌,问着跪在地上的太医:“见血封喉,顾名思义,中毒必死,你老实对朕说,朕为什么没事?”
太医战战兢兢地回答:“因为,因为皇上您体内的寒毒已深,恐是以毒攻毒,化险为夷了。”
“依你看,朕如今还剩多少时间?”
“恐,恐怕只有三年不到。。。”
“嗯?上次你不是说还有三五年左右么?”
“皇上恕罪!”太医惶恐地磕了个头:“这见血封喉虽没有立时致死,却又催化了您体内的寒毒,加之皇上您最近日夜无休,殚精竭虑,臣看您的脉象比上次更加凶险了。。。还请皇上您保重龙体!”
“哼,你们也就会说保重龙体这一句话了。”元昶冷笑了一声,他挥手让太医下去了。他又独自一人待在了冰冷无情的北极殿里,本来,他并不害怕即将死去的事实,甚至抱着期待地心情,等待着自己完成使命,到地下与霈儿相聚。但是,霈儿回来了。无论金禹如何否认,他都确信她就是霈儿。造化弄人,她好好地活着,而他却只有三年不到的时间了。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渴望好好活着,他有太多话想和她说,太多事想和她一起做。。。。。。
夜幕降临了,一声并不算响的爆裂声唤醒了金禹,微微睁开眼,不远处篝火的光有些晃眼,“嘭”火堆里又有柴火爆裂了。盖在身上的袍子有些滑落。
“你醒了?”卜雨细心地替她把袍子往上拉了拉。
金禹环顾四周,喃喃说道:“我们还在这里。。。”
“嗯,你已经昏迷了一天了。”
金禹低头看了看左肩上包扎好的伤口,渗出来的血已经干透了:“发生了什么?”
“我也不清楚,我把你带到这里,你忽然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呼风唤雨,差点把我杀了。”卜雨语气寻常,金禹听了却万分不安:“我要杀了你?”
卜雨看着她懵懂无辜的表情,忽然于心不忍,不想把申天枢说她入魔的事告诉她。淡淡说道:“没事,许是你过于虚弱,身体里的另一半出来想保护你。”他柔声安慰着。
“你什么都看到了?”金禹黯然说道。
卜雨却像各大哥哥一样慈爱地摸了一下她的头,笑着说:“傻丫头,你忘了在丹穴山我已经见过你本来的样子了?”他看着依然心神不定的金禹,问道:“还行了吗?我送你回仲春殿。”
篝火被卜雨熄灭了,只剩下余烬升起几缕青白的烟。他扶着金禹往外走去,不经意回头看了一眼院子中的一块新土,那里,他埋下了那把可以杀死她的剑,他默默在心中祈求:“永远不要让我把它再取出来。”
。。。
卜雨带着金禹到了仲春殿,然而今日的仲春殿格外安静,所有人都敛气噤声。远远的,就看见高明德站在殿外。他看见金禹回来,赶忙上前:“金公子,哦,不,哎呀,杂家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了,您赶紧进去吧,皇上已经在里边等了您多时了!”
金禹听了,皱着眉头嘟囔着:“这么晚了,他来做什么?”
“您就别多说了,进去吧!”高明德催促着。
金禹走了进去,殿内灯火通明。
“霈儿!”“金禹!”元昶和元旭不约而同地叫她,名字却不一样。
“我是金禹,不是你的霈儿。”金禹努着嘴说道。元旭脸上掠过一丝笑意。而元昶竟然也不生气,语气中似是有备而来:“你喜欢朕怎么叫你,就怎么叫你。你说你是金禹,朕今后便叫你金禹。”言下之意,不论金禹如何否认,他都认定她就是他的霈儿了。
金禹扫了一眼桌上的茶水糕点,问道:“你们俩在屋里聊什么?”
元旭回答道:“皇兄说他已经知道你女孩的身份,想知道你在龙潭山中的事情,我正和皇兄聊得高兴。”
金禹却一脸的不悦:“龙潭山的事,我自己都不记得了,有什么可说的。”
元昶自顾自地说:“还有,朕和元旭说了,既然男女有别,今后你就不要住在仲春殿了,朕已经让内务府安排了玄霄宫给你。”
不想,金禹却生气了:“我又不是你的妃子,住什么玄霄宫?”
而一直和颜悦色的元昶此时也变得严肃起来,他迫近到金禹跟前,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为什么不肯认朕?朕不信你全都不记得了。”
可是金禹也不甘示弱,抬头看着他:“你既然听了元旭跟你讲我在龙潭山的事,你就该知道你的霈儿死的时候,我还没有出世,我们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
元昶却并没有被她说服:“十年的时间,你竟然长成现在的模样,朕不管你是什么,投胎转世也好,妖孽神仙也好,朕只认你是朕的霈儿。”
然而当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却看到了金禹眼中无限的凄楚与悲凉:“豢养妖女,惑乱君上!”她咬着牙说出了这八个字。这是当年谢廷和的罪诏。
元昶往后退了一步,她,终于承认了,但是,这八个字如钢钉般扎在了他的心上:“是朕没有保护你,没有保护你爹娘。你死后的每个日夜,朕都活在愧疚之中,十年来朕一刻不敢懈怠,唯恐辜负了你们的牺牲。”他颓然地喃喃道,“朕不配让你认朕,更何况。。。”他没有说,更何况他时日无多,何必再让她心碎一次,“你不该回来,龙潭山无忧无虑,朕,朕明日便安排送你回去。。。”
金禹见他如此,心亦痛得厉害,她幽幽谈了口气:“你这又是何苦,等我爹娘大仇得报,我给你个交代,但在此之前,我依然还是金禹。”
“好,金禹。”元昶看着她,心中凄然:或许,朕等不到那一天了。
金禹目送着元昶离开仲春殿,人群簇拥下,她看到他的背影如此的落寞与孤寂,仿佛他就是这无尽的黑夜一般。
。。。
元昶走后,金禹便也要出门,元旭挽留道:“如今夜深,你要往哪里去?”
金禹匆匆说道:“我去昙奴部,查那几个刺客身份。”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昙奴部中果然还是亮着灯,十几具刺客的尸体列成几行排在院中空地。这些尸首或血肉模糊,或死不瞑目,在火把的映照下,显得愈加阴森恐怖。卜雨对着其中一具,一边查验,一边同一芦讨论着什么。
“卜雨兄,一芦兄。”金禹如往常般上前,但是卜雨与一芦却都愣住了。尤其一芦,忍不住问道:“你究竟是?”
“我是金禹,不要再纠缠这个问题,追查刺客要紧。”金禹斩钉截铁地说。
“一芦兄,金禹说得是,咱们还是做好分内之事吧。”卜雨在旁说道。
一芦笑着摇了摇头:“好吧,这真是我人生前所未见之怪事。”
金禹却已全心投入到刺客的事情上来:“卜雨兄,方才我看你同一芦兄说话情形,好像对他们甚是了解?”
卜雨神色严峻地回答:“他们是赤鬼兵。”
金禹仔细一看,这些刺客肤色黝黑,颧骨很高,又比中原人瘦小一些,确实是外族长相:“这就奇怪了,我之前听你提起过,赤鬼与我朝交壤之地地势险恶,仅有如今交战的地方可以穿行,这些赤鬼兵难道是越过战场混进中原的?
卜雨要了摇头:“交战双方都重兵把守着两国入口,要混进来谈何容易,我们这么多年想尽办法想混进赤鬼国都未能成功,他们亦然。”
一芦此时插话道:“还有,他们既然是赤鬼兵,为何对禁宫如此熟悉,又怎么知道皇上深夜还在上书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