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禹看着卜雨,听出他语气中的笃定,看了看周遭的人来人往,低声说道:“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两个人默默到了麒麟阁,关了门,卜雨继续说着:“那次,你说你从胶澳回来,查明了霈儿的身世,其实就是你自己的身世吧?你说让我对此保密,怕元昶知道霈儿是个怪物,说得就是你自己的心境吧?我早应该想到如果霈儿不是凡人,起死回生就不是不可能的事,那次在丹穴山,我看到的不是什么妖孽,是你?那是你的真身?难怪你如此神通广大,出人意表。。。”
卜雨说完等着金禹的回答,但是金禹的嘴却紧紧闭着,脸越来越苍白,卜雨开始察觉有不对劲的地方:“你怎么了?”
“我,我不知道。”金禹瑟瑟发抖着,“许是我杀了人,师父说我不能杀人。。。我以为只是出于道义。。。但是后来那个无殇说他不能破戒杀人,我猜,我和他同类,可能也一样,我不知道我破了戒会怎么样?”她说着,站立不稳,倒在了卜雨身上。
“金禹!”卜雨关切地叫着她的名字。
“带我出宫。。。”金禹气若游丝地请求着。
卜雨看着倒在他怀中的金禹,上一次,他没能来得及救她,内疚了十年,为了赎罪般拼死杀敌,如今,不管她是谁,或者是什么,都是上天给他的第二个机会,他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想着,他用他浑厚的声音回答道:“好,我带你出宫。”
他带着她,沿着那条只有他知道的小路离开了皇宫。一切恍如昨日每当夜深,他就带着毫不知情的她,沿着这条隐秘的小路去见她的“谜哥哥”。如今,她回来了,他却不得不带着她远离这里。
荒凉无人的西郊谢府,刚被一夜雨水洗刷,更显得狼藉寂寞。李卜雨几乎没有多想,把虚弱的金禹带到了这里,这里,曾是她的家。
卜雨把金禹安顿在堂内,脱下外袍给她裹上,柔声问道:“可好些了么?”
然而金禹却瑟瑟发抖着摇了摇头:“卜雨,我觉得整个人都空了一样,又好像有什么在搅动我的五脏六腑。”还未说完,她忽然“哇”地一下,吐出一大口鲜血。卜雨见惯死伤,沉着地赶忙去封住她几个重要穴道想要护住她的心脉,但是他手指点下去,却找不到她的穴位,不由慌了:“怎么会?我怎么找不到你的穴道?”
金禹捂着胸口凄然一笑:“你既然知道我是异类,又怎会有寻常人的穴位。。。。”说着,她捂住胸口的手忽然猛揪住自己心的位置,眼神彷徨不已:“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卜雨看她脸上已毫无血色,又自言自语,赶忙扶住她,问:“你看到了什么?”
金禹却用冰冷的左手紧紧抓住卜雨,无助地说:“我看到他,看到你,看到我师父,我爹娘,一切都在我眼前灰飞烟灭,只剩下漆黑一片,还有,还有我的心,我的心没有了。。。。”
“你的心?”卜雨看着有些神智不清的金禹,尽力安慰着:“你的心怎么会不见,你要我怎么做才能帮你?”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再也难以掩饰自己的心疼。
但是金禹仿佛已经听不见他的话,耳边挥之不去是师父申天枢的话:“神魔一念之间,神魔一念之间。。。。”
忽然,她转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卜雨的脸,用陌生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卜雨是一个久经沙场的战士,他敏锐地感受到了威胁,但是又无比意外:“金禹,你怎么。。。”但是还未说完,只觉得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了出去,整个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他趴在地上,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从废宅的阴影里出来,金禹那本来美不可方物的脸此时显得苍白而危险,她看着他,仿佛从不认识他。此时刚刚放晴的天空忽然又阴沉起来,妖风乍起,席卷着废宅中的一切,仿佛是金禹无尽的愤怒,要把眼前所有都化为乌有。
“金禹!我是卜雨,快醒过来!”一片狂风肆虐中,卜雨声嘶力竭地喊着,但是金禹似乎完全听不见,她傲立在风中,只见她的后背缓缓张开如琉璃般剔透的薄翼,高高在上,仿佛凌驾于万物之上,眼神不悲不喜,似是看透了世间万物,又仿佛要毁灭一切。
“金禹!停下来!”卜雨身后另一个声音喊着,那人一把扶起卜雨,交过一把剑,猛拍他后背命令道:“击伤她!”
卜雨没有看清那人的脸,但是听到那人说话,仿佛在战场上听到进攻的命令,本能般举剑奋力向金禹刺去。金禹瞥过来一眼,用手一挥,卜雨又一次飞了出去,重重撞在围墙上,但是这剑仿佛有灵性一般,依然朝着金禹飞了过去。“呲啦”清脆的撕裂声穿透呼啸的风声,终结了这场可怕的风暴,只见金禹的左肩渗出殷红的鲜血,染红了纯白的外衣,身后的薄翼倏然消失了。悬在半空的人忽然直直坠落下来,卜雨挣扎着奋力飞扑过去接住了她。两个人一起重重摔在了地上。卜雨抱起金禹,看到她紧闭着双眼已经不省人事。
般着几声沉稳的脚步声,那人已经来到了他们跟前,卜雨抬起头,看到一个须髯飘逸的中年人,一副道人模样:“你是?”
“我是金禹的师父。”
卜雨看他不是姬天昴,不由惊讶道:“你是申天枢?”
申天枢点了点头,一脸忧虑地蹲下来查看昏迷的金禹,小心给她包扎了肩上的伤口,知她没有大碍,才长舒一口气:“你是卜雨?”
“晚辈卜雨见过前辈。”
“把金禹放下吧,我有话问你。”
卜雨将金禹轻轻放在原本裹着她的外袍上,起身来到申天枢跟前。
申天枢看了看周遭被连根拔起的野草矮树,沉声问道:“你如实告诉我,金禹发生了什么?”
“晚辈也不确定,但是听她自己说什么破了戒杀了人,又说自己的心不见了。。。”接着又把晨间在宫中发生的事对申天枢说了。
申天枢一言不发,默默听着,脸上的神色越来越严峻,等卜雨说完,他才自言自语般地说:“我以为事情不能再糟糕了,却总是往着更坏地方向走去了。”
“前辈,您说什么?金禹到底发生了什么?”
“对金禹,你知道多少?”
“前辈,我基本都知道了,我知道她是霈儿,还知道她是谢夫人与神龙所生。。。”
申天枢脸上露出了意外的表情:“谢夫人与神龙所生?你从哪里知道的?”
“是金禹和我说的。”
“金禹?”申天枢更加意外了,“金禹已经知道了?什么时候?”
“就是上次她孤身前往胶澳,回来的时候便告诉了我霈儿的身份,今日我才知道她说得就是她自己。。。”
申天枢意味深长地看着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金禹:“她终究没有完全信任我。”
“前辈,我看你忧心忡忡,是否金禹处境不容乐观?”卜雨问着。
申天枢又叹了口气:“如今连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挽回了,或许同尘已经赢了。”
“同尘是谁?”
“这个说来话长,只是我今日要告诉你,你既然已经知道金禹有神龙血脉,可知神龙非凡物,它们游离于人世之外,本与世间无涉,但也不能开杀戒,一旦开杀戒,便由神入魔,万劫不复了。。。”
卜雨大惊失色:“金禹竟然为了元昶他开了杀戒。。。那现在怎么办?”
申天枢默然不语,捡起刚才刺伤金禹的剑,再次交给卜雨:“你还认得它吗?”
卜雨接过剑,仔细看了,不由脱口而出:“这是我的剑!”是的,这是他少年时从不离身的长剑,那时他从牛荫祖手里救出霈儿之后,将它留给霈儿防身之用。却没料到霈儿带着它自投罗网,最终在大理寺引剑自刎。
“也许是宿命吧,偏偏这是你的剑。”申天枢不无感慨地说,“你说得没错,她确实就是霈儿,却不是霈儿。霈儿只是个善良柔弱的女孩儿,而金禹却是可以令天下生灵涂炭的人。。。”
“生灵涂炭?”
“你见过她的可怕,你别和我说你不信。她是七杀独坐的半人半神。。。但也是最易入魔的奇物。。。如今她杀戒已破,万一难以控制,我要你做一件事。。。”说着申天枢直视着卜雨,“用你的长剑杀了她。。。”
“杀了她?”卜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我宁可杀了我自己,也不会杀了她。。。”
“但是我想当年的霈儿宁死也不愿意变成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为什么是我?”卜雨痛苦地追问申天枢。
“因为你的长剑杀死了霈儿,这世上只有你用你的长剑才能克制成魔的金禹。。。”
“可是,前辈,元昶如果知道我杀了金禹,不会原谅我的,不,我自己都不会原谅我。”
“元昶?我提醒你,你别忘了,霈儿回来,最可能被她杀的人就是元昶,你别忘了霈儿至死都不知道的那个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