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这个老头儿是谁?你为什么叫他师叔?”金禹看着空荡荡的沙滩,问道,但是许久她没听到申天枢的回答。
她转头看着申天枢,只见他面色苍白,一只手死死地捂住胸口。
“师父?”金禹关切地喊着。
忽然,申天枢又呕出了一口血。金禹平时刁钻聪明,这个时候却没了主意,除了紧紧抓住申天枢的手,再也想不出别的办法。
申天枢一言不发,艰难盘腿就地打坐。金禹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才发觉自己这十年都被天枢天昴悉心照料,自己却不知道如何照顾别人。潮水汹涌,夜风愈加寒冷,金禹飞奔到远处的树林,捡了许多枯柴给申天枢生起了一簇篝火。
火光下,打坐调息的申天枢脸上渐渐恢复了血色。
金禹正专心陪着申天枢,忽然她灵敏的耳朵听见洪大的潮声中夹杂着奇怪的声音,起初细碎散乱,仿佛有人在轻声细语,渐渐地变成庞杂的噪音,好像有千军万马从海中涌来,那声音越来越迫近,金禹不得已打断申天枢:“师父,你听见海里奇怪的声音了吗?”
申天枢皱着眉,长吐一口气,睁开眼起身看着漆黑的海面,远远的,似有几座小山在移动:“不好!它们知道你在这儿。”
“谁?”金禹顺着申天枢的视线看过去,那几座“小山”在海浪中若隐若现,“那是什么?”
“鲲。”申天枢全神贯注地盯着海面,只回答了一个字。
“鲲?那不是传说中的大鱼么?难道真的存在?”
“它们知道你在这里,会不顾一切冲过来的,不阻止它们,引发海啸,胶澳的百姓就完了。”
申天枢正说着,金禹发现海水已经不知不觉涨到他们脚边了:“师父,那怎么办?它们为什么要冲着我来?”
申天枢忽然用手抓住金禹的双臂,极其严肃的说道:“金禹,现在只有你能阻止它们了。”
“我?我武功还算可以,可是它们这么大的怪物……”金禹第一次胆怯了。
“天昴死的那天,我知道你第一次凭着自己的意志幻化成兽形,这些鲲只会听命于你……现在你回想一下当天的情形,摒除杂念……”
金禹闭上眼睛,耳边是“轰隆,轰隆……”这次潮水的声音不再是幻觉,而远处那些庞杂的噪音,渐渐变成有节奏的律动,听着听着,仿佛是远古的歌谣,海水没过了她的双脚,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在,这时,她终于听懂了鲲的叫声——那是来接她回去的召唤,她不由自主地向大海深处走去。
“金禹!金禹!”身后,申天枢的声音把她拉了回来,“快把它们赶回去!”
“把它们赶回去……”金禹在脑海里重复着,她身边的海浪涌动得越来越缓慢,如涟漪般扩散开来,整个海面仿佛凝固了一般,慢慢地,海水再次涌动,却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
“你们回去吧……”金禹想要开口告诉它们,发出的却是和它们一样的叫声,终于,那些巨大的生物停止了前进,“呜……呜……”鲲传来深沉的回应声,缓缓没入了海中。金禹看着空荡荡的海面,无限的空虚和孤独在她身体里蔓延开来,“好累……”她轻叹了一口气,身子一沉,倒在了沙滩上。朦胧中,伤未愈的申天枢抱起她,吃力地向海滩外走去。
……
人声喧哗,这是离家不远的街市,路的两边挂满了各色的彩灯,光影流转,令人眩晕。
“小哥儿,过来猜个灯谜吧。”路边,有人招呼她过去,“赢了可以奖你个拨浪鼓。”那人“咚咚咚”摇着手里的拨浪鼓,招呼她说。
“拨浪鼓?应该很好玩。”她想着,不由自主朝那边走去。
“踏花归来蝶绕膝。”前面,有个少年已经拿了一个灯谜,念着。
“他的声音真好听。”她痴痴地想着。
“莫非是沉香?”少年在那里自言自语地说。
“香倒是没错,这沉字何解?显然是香附更合适。”她爱抖机灵的毛病又犯了,忍不住纠正少年道。少年听了蓦然转身,那是一张明朗如皎月的脸,他那澄澈如秋水的瞳仁里,映出她的影子,带着帷帽,比现在还瘦小。她终于明白身边过往的少女们脸上羞涩又欣喜的表情。边上,灯谜的主人递来一支小小的拨浪鼓:“小哥儿真聪明,猜对了。”说着,露出一排黄黑的牙齿……
“是你?刚刚海边的那个老头。”她惊讶地说,“原来我见过你?”
“杀了他。”老头用死神般的语气命令她。
她一低头,手中的拨浪鼓不知何时变成了一把利剑,不由自主地,她举起了剑,朝少年的心脏刺去……
“不要!不要!”她心里呐喊着,可是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金禹!金禹!”一个熟悉的呼唤再次响起,是天枢师父。
“不要!”终于她大喊着从床上坐了起来,原来已经置身一个客栈。她惊魂未定地看着坐在床边的申天枢,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原来是做恶梦了。
“金禹,你怎么了?刚才好像梦魇了……”
“师父,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见我要杀了元昶……”
“哦?是吗?”申天枢的语气中没有惊讶,却很微妙。
“而且,我梦见我们初次相遇的时候,那个老头儿也在……”
申天枢听到这个,却很意外,关心地问道:“你是说昨天海边的那个人?”
“是的,我梦见他招呼我去猜灯谜,然后元昶也在……”金禹说完,看着申天枢忧心忡忡的脸,“怎么了?难道是真的?”
申天枢没有回答金禹,而是喃喃自语道:“我说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这便都解释得通了……”
“师父你到底在说什么?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老头儿是谁?这么厉害,而且你为什么会叫他师叔?”
“他确实是我和天昴的师叔,道号‘同尘’。““你都一把年纪了,你师叔那得多大岁数了……”
“岁数?”申天枢听到这个词,忽然攥紧了拳头,“我就说门中易命草都已被师父销毁,天昴从哪里得来的易命草!”
金禹反应快,立马想到了:“师父,你是说他是靠着易命草用别人的命给自己续命么?他为什么要害死天昴师父!”
申天枢直视着金禹的脸,答非所问:“昨晚,你见识过自己的能力了吧?”
“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
“他知道如今世上,能管得了你的只有我和天昴二人。因为一个缘故,我们二人他只能择其一杀之……他选了天昴……”
“是因为天昴师父武功数术不如你么?如果是这样,他不是应该找你下手……”说完,金禹知道失言,赶忙解释,“师父,我不是说希望死的是你……”
申天枢没有生气,反而语重心长地对金禹说:“的确,论武功数术,我确实比天昴强些,可是,你天昴师父却有一样我没有的东西——”
“是什么?”
“爱人之心。而我却和你有太多相像之处,将来未必管得了你……”
“师父,你为什么阻止他说出我的身世……““你是大学士谢廷和的独生女,有什么身世可说的。““可是,即便是我还是谢芷霈的时候,我也和别家的女孩不同啊,为什么我晚上都不能睡觉?还有,最近在绿衣溺死的菡仙池,他们闻到了和我身上相像的香气……虽然我自己从来闻不到,但人们都说我身上会有中迷惑人心的气味……师父你说过,京城有邪物作祟。”
“神物与邪物不能一概而论。”
“我既然来了胶澳,如果不得到我要的答案,我是不会回去的。”
申天枢站起身,道:“师叔应该已经离开胶澳了,我还有要紧的事要做,你要寻答案,你就靠自己去寻找,不要受到别人的蛊惑。无论真相如何,你要牢记你昨夜的梦魇……”
金禹应了下来,心里却想:“杀元昶,怎么可能……”正想着,申天枢已经倏然不见了。她看着申天枢帮她放在枕边的面具,心想:这里没人认识我,终于不用带这个恼人的面具了。
金禹素面朝天走在胶澳这座临海小城的街上,“香味……香味……”她一边喃喃着一边漫无目的地搜寻着。她自己都不知道别人口中的这种香味是什么味道,只能将卜雨的话复述给路人听,因为她还是男子打扮,加上她天生眉目间的英气,很多被问的女子都没见过这么俊美的“公子”,要么只顾着傻笑,要么掩面跑开了,就是没人告诉她……
“小伙,你可以去我们岛上问问……”角落里,一个渔夫模样的男人带着浓重的口音跟她说道。
“岛上?”
“俺是附近赤岛的上的岛民,俺岛上有海神的传说,说是如果海面上开始散发一种奇香,就说明他要来了……”
“赤岛在哪里?”
“俺一会儿正好要回去,你可以坐我的船过去……”
听说要坐船过海,金禹犹豫了,她想起昨晚招引来的大鲲,差点酿成大灾,心有余悸。
不远处传来其他渔民的催促声,渔夫对金禹说道:“走不走,俺这会儿就要出发了。”
金禹抬头看了看万里晴空,完全看不出有风雨要来的样子:“好!我跟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