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雨并不避讳,点了点头:“当我知道皇上心心念念的意中人就是霈儿的时候,心中隐隐不安,所以便去追查了霈儿的身世。”
“那霈儿知道你查她的事情么?”金禹明知故问道。
卜雨摇了摇头,叹气道:“没有,事情变化得太快,好多事我都没有来得及和她说,是我欠她的……”
听到“欠她”而字,金禹忽然想到了天昴:“怎的,那么多人欠她么?”
“那么小的一个女孩儿,不该背负那么多,怪我终究晚了一步,没能救她性命……”
“那你查到什么了么?”金禹追问道。
卜雨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招呼金禹坐在一处石阶上,看了看周遭,感慨道:“那时候霈儿烦心苦恼的时候,就会坐在这里,对我倾诉她的心事。”
“可是你也没跟她说你暗地里查她身世……”金禹尖刻地说道。
“说到底我那时还不懂世事无常,总觉得时机不到,人生漫漫,将来定有机会告诉她……唉不说这个,说起追查霈儿的身世,首先她是谢夫人亲生的没错,府中上下都知道霈儿出生时暴雨忽至,满室生香,谢大人也是因此给她取名芷霈。又听说霈儿出生前,曾有人警告谢大人,说未出生的孩子是个祸害,让他小心。不过好像谢大人并未在意,因为是老来得女,他对霈儿可算宠爱有加。”
“爹爹……”金禹心里默念着,然后对卜雨说道:“看来那人警告得没错,要不是他女儿与皇上的纠葛,他们谢家也不至于满门遭难……”
卜雨并未察觉金禹的黯然神伤,摇头说道:“自从谢大人拿了先帝遗诏,太皇太后就起了杀心了,所谓‘豢养妖女’,不过是欲加之罪而已……谢大人一介儒生,怎么斗得过老谋深算的太皇太后……对于霈儿,唯一的疑点就是胶澳了。”
“胶澳是什么?”金禹从未听说这两个字,好奇地问道。
“胶澳是临渤海的一处地名。我打探到,谢大人夫妇成亲十年却膝下无子,直到那年谢夫人陪谢大人巡察胶澳,回来后便突然有孕……”
“你在怀疑什么?”金禹听出卜雨的言外之意,内心气愤,强压怒火问道。
“本来我打算去趟胶澳,可惜,还没成行,谢家便突遭变故……如今人都已经去了,追查这些便也枉然了……”
金禹忽然想起申天枢指着谢夫人的墓碑对她说:“这个要问她……”
“难道……”金禹脑中一片混乱,“不可能!”不可能,她母亲温良贤淑,怎么可能做出对不起她爹爹的事。
“当初我带着昙奴来这里救他们,本来是可以救出谢夫人的,可是那时候谢夫人见谢大人已经被擒,便决心一同赴难。如此深情,应该不是会做出对不起谢大人事情的人……”卜雨说道。
金禹听他这么说,自我安慰道:“的确!肯定另有隐情!不如我们去趟胶澳,查个清楚!”
“那……咱们得和皇上说一声。”
“和他说什么,又像上次一样死皮赖脸地跟过来么?这次我自己去……”
“那我陪你去吧,万一遇到什么危险也好有个照应。”卜雨退而求其次道。
“你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我不过是个你们口中来历不明的臭小子而已。”
“你不是……”卜雨说了一半,停顿了,灯笼里的烛光忽明忽暗,“你好像单枪匹马的忽然出现在这个世界里,看起来玩世不恭,无所不能的样子,可是在我眼里,你只是个害怕受到伤害的孩子。”
金禹怔怔地看着卜雨,有那么一瞬间,她好怀念那时,他像大哥一样呵护着她,在她伤心的时候默默陪着她。但是忽然,她一脚踢翻了卜雨身边的灯笼,怒吼道:“你以为你很了解我吗?你懂什么!”说完飞奔着离开了谢府荒宅,他是她如今在世上少有几个可以令她全心依赖的人,却原来也瞒着她背地里追查她的身世,“十年前发生太多事。”申天枢的话再次萦绕在耳边,令她越来越不安起来。
……
卜雨追不上金禹,次日一清早去简府看看她有没有回去,却被告知她一早收拾行囊出远门查案去了。他怅然若失,知道她最终还是孤身一人去了胶澳。
……
海风带着咸味迎面吹了过来,金禹站在一处礁石上,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切都是她想象中的样子。
“胶澳,所有的一切都是从这里开始的么?”她喃喃地问道。
“小姑娘,这儿风浪大,你站在这里很容易掉下去的。”忽然,身后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
金禹刚来的时候四下无人,听到突然有人说话,又叫她“小姑娘”,一不留神,从礁石上摔了下来,幸好她武艺在身,轻巧一个翻身,稳稳地站在了沙滩上。
眼前是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老头儿,金禹狐疑地打量着他,歪着脑袋说:“我是男孩儿,不是小姑娘。”
老头儿嘿嘿一笑,露出一排脏兮兮的黄黑牙齿:“你细皮嫩肉的,怎么会是男孩儿呢?只有他们那些傻子才看不出你是谁。”
金禹听到这句话,突然出手攻击老头:“你是谁?怎么知道我的?”
老头儿没有躲避,好像若无其事地在沙滩上漫步,但是金禹却怎么也打不到他。
一边走着,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琉璃瓦下风雨无情,谢廷和没有跟你说为什么每年元夕的时候不放你出门吗?”
金禹倏然收了手:“你认识我爹爹?”
凛冽的海风中,老头儿、虽然一身破衣,却莫名有种风骨:“老夫在这里等你很久了。”
此时日薄西山,潮水上涨,海浪猛烈地拍打着礁石,发出巨大的响声,一老一少站在洁白的沙滩上,互相注视着。
“等我?等我做什么?”金禹发问道。
“等你来问老夫问题。”老头儿微笑着说。
“你知道我是谁?”金禹再次说出了这句话,语气却完全不同,“你知道我什么会死而复生?为什么会变成现在不人不妖的样子?”
“我知道……”
“那你快告诉我呀!”金禹急切地催促着。
忽然,一团白影挡在两人中间,背对着金禹,对老头说道:“我不会允许你告诉她的。”
金禹听到声音声音,脱口而出:“师父!”
申天枢转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只听老头在他身后说道:“你知道你不是我的对手。”
申天枢没有回答他,径直就一掌向老头辟了过去,老头微微一闪,似乎比应对金禹时多了几分专注,两人来回过了几招,金禹看在眼里,忽然惊觉——老头不是忌惮天枢才倍加专注,而是有心伤他。她大呼:“师父,小心!他……”
还没说完,老头已经一掌重重击在申天枢的胸口,顿时一口鲜血从申天枢口中喷涌而出。金禹想要上前扶他,却见他奋力站住,没有跌倒,又要迎上前去。金禹赶忙站到两人中间,对老头大喊道:“不要伤害我师父!”
老头脸上却露出了微妙的表情,他看着金禹身后的申天枢:“申,天,枢?你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金禹诧异地看了看两人:“原来你们认识?”此时申天枢一个趔趄,金禹察觉老头已没有了杀意,赶忙跑过去扶住申天枢。
申天枢捂着胸口,低声对金禹说:“放心,他不会杀我。”接着,又死死盯着老头:“你爱管闲事的性格倒是一点没变!我不会让你伤害金禹的。”
“伤害?她总会知道的,老夫不过是想早点告诉她真相罢了。”
“真相?什么算真相,这是她的人生,你有什么资格插手?”
“哈哈,你师父也不过与我打个平手,凭你怎么阻止得了我!”老头轻蔑地说着。
申天枢听了,硬撑着要上前与老头交手,金禹焦急地护住他:“师父,我不问他了,你不要再和他打了!”
“申天枢,你从小到大自由散漫,没有为任何人拼尽全力过……”老头儿若有所思看着师徒二人,忽然哈哈大笑,“很好,金禹,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金禹看他笑得莫名,茫然地看着申天枢,不知道老头儿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是申天枢愤怒地看着老头,咬牙切齿地说:“我就知道,当初你去警告谢廷和是另有用意!”
老头看了一眼慢慢沉入海面的夕阳:“老夫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又对申天枢说道,“你那么聪明,猜到了老夫的用意,为什么不杀了她?哈哈,你已经下不了手了吧……”
“师父,他到底在说什么?”金禹不安地问申天枢。
申天枢抓住金禹扶着他的手:“金禹,你信我还是信他?”
“师父对我有再造之恩,我当然信你!”金禹笃定地回答道。
“好。”申天枢欣慰地看着金禹,又提声对老头说,“师叔,我和你打个赌吧,是缘是劫,让他们自己抉择吧。”
“你有什么资格和我打这个赌?”
“凭我的这条命,天昴已经死了,如今世上,只有我拿我的命才能换她的命,你知道的。你不答应,我现在便了结了自己,她便永远不会醒过来了……”
听到申天枢提到“她”的时候,老头死水一般的眼中闪过一丝浮光,“好,我答应你。”说罢,转身离去,暮色中传来老头儿悠长苍老的回声:“申天枢,你记住,你和我赌的不是你的命,而是万物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