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天枢师父养了我十年,大恩大德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报答,怎么是你欠我的?”金禹认定天昴临终糊涂了。
“金禹,你就安安静静听他和你说吧。”天枢似乎早已知道天昴要说的话,对金禹说道。
天昴提起一口气,回忆道:“十年前,我还是望宸阁的大鉴司,心中除了记挂玥禧,再无杂念,只想尽忠职守做好本分,陪着她终老。直到有一天,太皇太后找到我,要我观天卜卦,看看当时年少的元昶是否已适合大婚。我本来也就是例行公事看下太阴所属,看看可有适合皇后的人选出现,但是却意外地发现七杀星越过太阴,迫近紫微。
命属七杀者性情刚猛,喜欢倒行逆施,我将此看作异象,禀明了太皇太后。那时候我并不知道谢廷和家中藏了一个命宫落在七杀独坐的女儿。但却因此埋下了祸根……”
“他们都说太皇太后要杀我爹爹是因为他手里有遏制她的先帝遗诏……”金禹喃喃说道。
“这只是其中一个理由,而她要灭你家满门,却是因为这个……”
“这不怪你,你当初又不知道,后来你还来找我爹爹通风报信……”
“可惜那时为时已晚……”说着,姬天昴猛烈地咳嗽了几声,深色的血从他口中溢了出来。
他颤抖着手,似乎是拼尽最后一点力气般,揪住了金禹的衣领:“金禹,你一定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我什么都答应你,师父!”
“将来,不论发生什么,不要为了任何人、任何事,改变自己,成神成魔都不过一念之间,唯有成人是漫漫长路,要忍耐、要妥协,有万般的无可奈何,你很聪明,却却喜欢穷追到不舍,该放下的时候便要放下……”
金禹看着越来越虚弱的天昴,声音颤抖着说:“师父,我答应你,你不要走!”
姬天昴听了,长舒了一口气,他看了看湛蓝的天空:“总算该走了……”说完,便闭上眼,宛如睡去。
金禹的嘴唇不能控制地颤抖着,眼中干巴巴的怎么也哭不出来,只觉得胸口疼得要裂开来一样。
随着几声大雁凄厉的叫声,金禹痴痴地问:“天昴师父他……真的走了么?”
申天枢平静地说:“师弟一生为自己羁绊,不得自由,既然不能得道,死亡对他来说也算是解脱了……”
……
一团熊熊烈火在山脚燃烧,金禹看着灰飞烟灭的姬天昴,问天枢道:“师父,人死了会有灵魂吗?”
“我不知道。”
“你说天昴师父会不会像我一样再活过来?”
“人死不能复生,不然也不会说是永别了。”
“‘人’死不能复生,那我……是因为我本来就不是人吗?”
申天枢忽然转过头,看着金禹:“你是谁由你主宰,何必一直问我。”火化的烟尘从他面前飘过,他最后看了一眼化为灰烬的姬天昴,转身离去,“这次入京,我察觉京中有邪物作祟,你小心提防。”
金禹怅然看着申天枢远去的背影,直到他在视线中消失。
她闭上双眼,尝试着用意念控制自己的身体,渐渐地,耳边似乎听见起伏的涛声,她从未去过海边,此时脑海中却呈现出洋洋大海,碧波千顷,“一切皆由我主宰……”她反复默念着,徐徐张开轻薄如纱、流光溢彩的翅膀,“呼呼……呼呼……”风越来越疾,金禹睁开眼注视着姬天昴的骨灰被狂风吹散,默默地说:“师父,就让我以这样的方式送你最后一程吧……”
……
金禹心情无比沉重地回了皇宫,迎面撞到高明德,高明德满头大汗地跑过来:“金公子,你怎么又说不见就不见了。奴才已经奉命找了你半天啦!”
“找我做什么?”金禹凶巴巴地说。
“这不……这不皇上找不到你担心么……”
“你们去寂月别院了?”金禹问道。
“去了。”
“那玥禧没事了喽?”金禹厌恶她连累天昴丧命,没好气地问。
“咦?你怎么知道?”高明德纳闷地问。因为在别院,金禹关照几个人不要告诉元昶他们天枢天昴来过。所以高明德不知道是天昴救了玥禧,“说起来奇怪,太医明明说回天乏术了,公主忽然又好了,我们去的时候已经坐起来能喝稀饭了。”
“哼哼……”金禹冷笑了两声。
高明德以为她向来性格古怪,对她如此的反应倒也没有多想,接着说:“皇上说一会儿简大人要来汇报给蕙妃娘娘验尸的结果,命奴才找到了你赶紧过去一起听听。”
……
见到元昶,金禹不由又想起他拿天昴爱慕玥禧的事要挟自己,今日天昴死了,她不由得气上心头,元昶却不知内情,见了金禹万分高兴,迎了上去,温柔道:“金禹,你来了!”
金禹却看了他一眼:“你皇姑姑死不了你那么高兴?”
元昶正纳闷着,只见高明德给他使眼色,示意金禹今天心情不佳。
“朕什么也没说,怎的关朕的皇姑姑什么事?”元昶试探着问。
“不关谁的事!我就是自己不高兴,成了吧?”金禹的嗓门渐渐提高了,“我就是看不惯她哀哀怨怨的样子,她又老又丑,我天昴师父不嫌弃她,喜欢她那么多年,她凭什么不爱他!”
“放肆,怎么能这么说玥禧公主?”元昶口中责备着,眼中却没有怪罪的意思。
“我倒希望她死了,省得有些人拿这事要挟我!”金禹忿忿地看着元昶,说道。
元昶几乎是赔笑着说:“原来是因为这个,朕不这么做怎么留得住你,朕保证以后不这么干了还不行么?”
高明德看了直摇头,不可一世的皇上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放下尊严,像哄小孩一样哄着金禹。
正闹着,简一芦进来了。
元昶见了,赶紧对简一芦说:“你来得正好!快说说蕙妃的事有何进展?”说着推了推金禹,低声道:“私事儿回头说。”
一芦回复道:“蕙妃娘娘的尸首已经查验完毕,确系溺水而死……只是……”
只见简一芦面色格外凝重,却迟迟没有开口说话。元昶觉得异常,问道:“一芦,你向来有问必答,今天怎么了?”
一芦为难地说:“因为事关皇上您……”
听一芦这么说,金禹突然插嘴道:“事关皇上,肯定是他嫌那个什么绿衣叽叽喳喳太吵了,把她推到菡仙池里的吧?”
高明德看不下去:“哎呀,我说金公子,你就不要胡说了!”
元昶无奈地看了一眼金禹,转头对一芦道:“不要理她,你但说无妨。”
一芦道:“今日,给蕙妃娘娘验尸的仵作单独找到微臣,说此事只能向微臣一人禀报,微臣屏退了左右,仵作才吞吞吐吐对微臣说……”
“说什么?你倒是说啊?”金禹催促道。
“说是蕙妃娘娘临死之前有,有行房的痕迹……”简一芦艰难地说出了这句话。
金禹听了,不无嘲讽地对元昶说:“原来昨晚你自个儿跑去临幸人家去了?”
但是却看见元昶脸色铁青,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朕已经好几个月不曾翻过后宫的牌子了。”
金禹一愣,看着他的眼神,心里暗问:“难道是因为我?”
“奴才可以作证。”高明德插嘴道,“昨夜皇上批折子到深夜,在北极殿睡了没几个时辰,一早去了朱雀楼了。”
“这么说?”金禹捂住了嘴巴,只见元昶的脸愈加阴沉。
“而且应该就发生在娘娘死前不久……”一芦补充道。
“死前不久……那岂不是就在菡仙池附近?”高明德在一旁说道。
忽然元昶的手猛砸了一下桌案,咬牙道:“换成其他人也就罢了,她是子衿的娘,竟然干出这种事情!”
金禹却努了努嘴:“你利用得她还不够惨么?有什么资格生她的气?”
元昶猛然抬头看着她,想起她在安阳河边说的话。是的,他和绿衣生孩子,无非是为了自己有后,稳定人心,给百官一个交代,又不想让灵翥怀上这个孩子罢了。
又听金禹说道:“虽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好歹这个事儿有了眉目,总比你自己疑神疑鬼的好吧。小德子今天倒是说了句有用的话,若是发生在她死前不久,便是菡仙池附近,我看咱们得再回趟菡仙池好好看看去!”
一芦附和道:“皇上,金禹说得没错,不管怎样,我们还是先把真凶找出来再说……”
正说着,殿外有人来传报:“简敏之简大人来了……”
“父亲?”一芦脱口而出,“他今日不是在刑部吗?”
虽说金禹在简府住了有些时日,但因牛荫祖突然病倒,元昶下令几位大臣必须轮流值守。简敏之又要兼去牛荫祖手里的许多公务,所以一直都留宿在大理寺没有回来,金禹这是第一次见到简敏之。
此时,只见一个老者从门外走来。当年在大理寺,她一心赴死,其实并未注意过还有简敏之在场。她以金禹的身份回来后,多方打听当年之事,才知道,后来是简敏之代替牛荫祖主审谢家一案,从轻发落。如今又见他鹤发苍鬓,目光睿智,心中已对简敏之多了几分好感。
简敏之进来毕恭毕敬给元昶行了礼,元昶也客气地赶忙赐座,问他所来何事。
简敏之从袖中取出一份卷宗,让高明德交给元昶,道:“老臣听闻蕙妃娘娘不幸遇难,十分痛惜,只是听说娘娘死状,与臣月前经手的一桩悬案极其相似,所以拿来给皇上参考一下。”
元昶打开卷宗,只见上面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