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卷一番外孙效功

“孩子，走吧，找一个没有人知道你的地方好好活着……”陆滟华最后一遍抚摸着孩子熟睡的小脸，哽咽着说。
“娘娘，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孙效功万分不忍却不得不催促着，“事已至此，如果小皇子不走，就是欺君大罪了。”
依依不舍地，奶妈抱着小皇子坐上了南去的马车，当他们渐渐消失在暮色中的时候，陆滟华终于不能控制地靠在孙效功肩上啜泣起来，孙效功缓缓地抬起右手轻拍陆滟华的背，什么也没说——这是他此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搂着她了，他知道，他很快也将离她而去……
世代为奴，从孙效功记事起，他的世界里就只有两种人：高傲的主子和卑微的奴仆。他们累世服侍的何家虽然显赫，但是也不会有人想到那个骄傲要强的三小姐最后会成为新皇朝第一个皇后。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孙效功凭着自己的能力，成了这些奴仆中的佼佼者，在皇后何氏的引荐下，他成了紫禁城的禁军统领。这是一个足以光宗耀祖的飞跃，禁军统领，意味着他已经不是一个家奴的身份了，他也不再跟着主子姓何，改回了本姓——孙。他的子孙也可以挤进贵族的圈子，不用再服侍别人了。当初受封的时候，他的确是这么想的，但是很快，他意识到，他不过是从何家的家奴成了这座辉煌宫殿中的“家奴”。一向精明的三小姐怎么会仅仅因为赏识就积极引荐他呢？禁军统领的身份，让他可以替她办许多事，可以让她知道高祖的很多事。不光明的事情做多了，人自然也就阴郁起来。
也就在这个时候，他遇到了陆滟华，她出身穷苦，只是个杂役宫女，或许是因为初来乍到的缘故，她的脸上有着别人不曾有的明媚笑容，这是在他的世界里从未出现过的那种人。她常常因为自己的热心、善良惹来很多麻烦，他总是悄悄地替她解决。他害怕接近她，怕自己的阴暗会玷污她，虽然在遥遥注视她的某个时刻，他也有过遐想：他要娶她。对，这有什么难的，她不过是个身份低微的杂役宫女而已。
然而，爱上她明媚笑容的，不止他一个人，当他的“情敌”出现的时候，他生命中最光明的希冀幻灭了——那个人是皇上。也许真的有命运这回事，皇宫那么大，那晚皇上偏偏就一个人去了那里，宫中那么多的宫女，他遇到的偏偏就是陆滟华。陆滟华一如既往地热心照顾这个醉倒的“大叔”，却不知道眼前这个醉眼朦胧看着她的人正打算赐予她从未想过的荣华。
孙效功永远不会忘记那个晴朗的早晨，当他一如既往趁着闲暇想去看下陆滟华的时候，浩浩荡荡的仪仗从他身边穿过。人们在交头接耳讨论着一个杂役宫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故事，当他抬头看着惶惶不安坐在銮驾里的人的时候，他内心的不安变成了无边的黑洞——是她。
她住到了一个叫青芜轩的地方，一如她，曾经微不足道宛如青芜。他默默注视着青芜轩，一切看起来很顺利，她为皇上生下了一个儿子。皇上为她挑选了一块风水宝地，建了一座山庄，取名“慕华”。
但是，他总能时不时地看到盛宠的光环下偶尔投来的那阴冷目光，来自他家的三小姐，如今的皇后。他太了解她了，从小，凡是她的东西，没有人可以抢走。
在他和皇后经常碰面的幽暗角落，他听到了他最不愿意听到的那句话：“替本宫杀了陆滟华的儿子珫禧。”半明半晦的光影中，她说得不紧不慢，仿佛这条人命无足轻重。他极其冷静地接受了任务，唯恐皇后将这个差事转托他人——如果给了别人，他就没有办法救她的孩子了。
……
“我从没想过要让珫禧做太子啊……”陆滟华望着窗外婆娑的树影，匪夷所思。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皇后娘娘起了杀心，就算我不下手，下次还会有别人来的……”孙效功忧虑地说。
陆滟华咬着嘴唇不说话，他看到她恍惚闪烁的眼神，知道此刻，在她脑海里闪过了无数的念头，渐渐，她的眼神坚定起来，终于，她开口说话了：“把珫禧送走吧……”话音未落，一颗泪珠就已经下来了。
她比他想象得要坚强许多，他一早也想到了这个办法，但是却不忍心说出口，没想到她自己先说了。
“也只有这个办法了，但是如果孩子不见了，娘娘你怎么交代？”
“就说失踪了，你也可以和皇后交代是毁尸灭迹了……”陆滟华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
“失踪？咱们都知道皇上溺爱小皇子，如果他失踪了，皇上肯定不会放弃到处搜查的，皇后多疑，仅凭我的一面之词，她也未必相信……”
“那怎么办？”
“除非……”孙效功脸上露出了可怕的表情，“有人代替小皇子死了。”
陆滟华抖得更厉害了。
“娘……”忽然一个稚气的声音从帘外传来，三岁的珫禧飞快的冲进来欢喜地扑在了陆滟华的怀里。
孙效功看到了站在珫禧身后的奶妈，充满怀疑地看着她。忽然“扑通”一声，奶妈跪在了陆滟华的面前。
“琼枝，你这是？”陆滟华意外地问。
“娘娘，刚才帘外奴婢都听见了，奴婢有几句话要说，小皇子从小都是奴婢带的，如果要逃，奴婢带着他逃。”
“琼枝……”
“还有……”缪琼枝用无比坚定的目光看着陆滟华，“奴婢老家有个傻儿子，和小皇子差不多年纪……”
“琼枝，不可以！”陆滟华激动地打断了她。
但是缪琼枝却坚持说道：“俺这辈子就没人像娘娘这样待俺过。小皇子一出生就喝俺的奶，俺一直都把他当亲生的一样。俺没什么可以报答娘娘的，俺那傻儿子活着也是受罪，如今能让他像皇子一样死了，也是他的福分！”说完，她猛磕了几个头。
“好！”孙效功抢在陆滟华之前同意了缪琼枝的策略，“如今也就这个办法了！”
陆滟华抱起怀中的小珫禧，珫禧用他粉嘟嘟的小脸蹭着陆滟华的脸，陆滟华再也忍不住了，任由眼泪在脸上肆意地流。
……
黑漆漆的夜里，孙效功陪着陆滟华默默地往回走着。一路，陆滟华失魂落魄，如行尸走肉一般。孙效功一边心疼，一边暗暗想着：“她这样，外人任谁都不会怀疑她的儿子死了。但是……”
这些天，他总是想起那半明半暗中皇后令人不安的脸，陆滟华始终是她的心腹大患。刚才他们送走珫禧和奶妈的时候，孙效功已经打定了一个主意，他要一劳永逸。
“你去和皇上说吧，是我杀了你的孩子。这样，就能牵出皇后……就算皇上不废她，至少也可以令她不能再伤害你……”
陆滟华惊诧地看着孙效功：“不行！这样你不就没命了！我不能让你去送死的。”
“我的命从出生之日起就不是自己的……”他有些激动，但最终还是没有把话说完，只看着她，默默在心底说：“如果能用我的命换你一世周全，也算死得其所了。”
“我不准！我是陆妃娘娘，也算你的主子，我不准你去送死！”陆滟华逞强着说。
“青芜轩到了，缪琼枝儿子的尸体就在里面，你不要心软，不能让那个孩子白白牺牲了。”孙效功沉着地叮嘱完陆滟华，独自走入了黑夜。
此后，孙效功再也没有在青芜轩出现过，陆滟华胆战心惊地等待着“小皇子”出殡的日子，看来所有人都没有怀疑珫禧已经死了。当她以为一切都将平静地过去的时候，皇后来了。
当那个令她一贯敬畏的皇后娘娘跪着哭求她原谅的时候，她才知道，在一切安顿妥当之后，孙效功还是一意孤行地去自首了。皇后的哀求夹杂着风雨声贯耳而入，但她却一个字都听不清楚，她的脑海里反复着：“要救他！要救他！”
……
“什么？你要替皇后求情？”皇上的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继而又充满了温柔，“滟华，你太善良了……”他是开天辟地建立王朝的皇帝，他从不相信任何人，除了她。
她知道，只要她开口，无论多过分的要求他都会答应：“皇上您如今只有琭禧一个儿子，他不能没有母亲。如果您治皇后的罪，琭禧将来如何才能有威信……”
皇上张开手臂，对她说：“滟华，你过来。”
她顺从地倒在他的怀里，小心翼翼地等待着他的答复。
终于他说：“朕答应你，朕会告诉皇后，这是她欠你的。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那……那个孙效功，如果您治他的罪，此事便会张扬出去……”战战兢兢地，她试探着。
“朕自有打算。”皇上不置可否地回答她。尽管如此，她也宽心了，至少，当下孙效功死不了。
……
“你赶紧逃吧，皇上现在不杀你，很快也会下手的。”陆滟华冒险见了孙效功说。
“我不走，离开这里，我也不知道去哪。”
“你……你何必为我做这么多？”那个她心底盘旋了很久的问题终于说出了口。
孙效功凄然一笑：“我只想用仅有的几天余生离你近些。”说完头也不回，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