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高明德进来传报,说是张大诚张大人求见。几个人面面相觑,元昶冷笑一声,道:“他倒是会挑时候过来!”
金禹恨极了张大诚,但怕自己见了他不能控制情绪,赶紧说:“我不宜露面,先回避了。”
说罢也不等元昶同意,闪入偏厅去了。
须臾,一个苍鬓虬髯的老者从外走来。金禹虽然在偏厅,但还是忍不住透过门帘往外瞧看。说来奇怪,她始终知道是张大诚害的自己,却从头到尾没有见过他。今天算是第一次见到他,只见他虽然年迈,却是虎狼之态,光影下脸上的几道横肉透着暴戾之气。
金禹见他步伐沉稳,面色红润,心中恨恨地想:“你可千万要留着一副好身体,别早早自己死了!”
张大诚入内行礼之后,见李卜雨在,瞥眼看了他一眼,道:“镇南将军也在。”
卜雨面无表情,拱手行礼。
元昶问道:“张大人今日来有何见教?”
张大诚道:“臣听闻冯大人遇害病危,恐背后有更大阴谋,身为内阁首领,自当为皇上分忧,特来效劳。”
元昶道:“有劳张大人费心,但自从牛大人病倒之后,张大人身兼数职,日理万机,已是忙碌,此事就不劳大人费心,朕自会让一芦等人好生追查!”
元昶说到“好生追查”几个字的时候特地加重了与语气,张大诚听了,左脸颊上的肉不自觉抽动了一下,道:“皇上体恤老臣,臣感激不尽,只盼他能挺过难关了。”
元昶意味深长道:“卿家对旧部果然情义深重。”
“旧部谈不上,自冯大人调还回京之后,与臣往来也不甚多。只是冯大人镇守山海关多年,是有功之臣,臣也是替朝廷着想,若是他不明不白地死了,倒是让其余老臣寒心了。”
听他急于与冯翦撇清关系,又倚老卖老,元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但口中却说:“大人说得是,一芦,朕限你三日内查处凶手。”
一芦领会,大声应道:“臣一定尽心竭力!”
元昶又对张大诚道:“大人自可放心回去。”
张大诚走后,金禹从偏厅出来,咬牙道:“这老贼这么快就听得风声了。”
众人见她和张大诚并没有什么交集,却语出不敬,不由奇怪。元昶问道:“怎的,你对他有甚不满么?”
金禹自然不能说出实情,只道:“我瞧着他不顺眼罢了,瞧这架势,他是想插手调查冯翦一事。”
元昶道:“朕刚当着他面儿,与一芦说了要三日内查明案情,他若是真牵扯其中,必定狗急跳墙,露出马脚,你们与我好生盯住了他。”
几个人又细细商讨了下接下来的动作,各项事宜商定,元昶道:“好了,各自下去办事罢。”
待三人要离去,又听元昶突然说道:“金禹,你留下。”
金禹在原地看着卜雨与一芦出了大殿,问道:“皇上还有何吩咐?”
元昶道:“也无它,只想问问你伤怎么样了?”
金禹道:“已好了,我贱命一条,皇上无须挂心。”说罢,也不告辞,自己走了。
元昶望着空空的殿门,怅然若失。自己问她作甚,倒是自讨没趣了。可是极端孤独的人便是会作出些匪夷所思的事来,纵使自己也不清楚自己为何如此了。
而另一边,金禹一路出宫,心中却郁闷得很,先是那张大诚的出现着实大大坏了她的心情,而元昶特意将她留下温情一问,倒是更让她黯然神伤。对于张大诚,她心中已有了大约的主意,而对于元昶,她除了抓紧离开他,却全无主意。
很快,冯府传出消息,因冯大人病情过于危重,不日便将被接入宫中医治……
不久,王橚进宫见元昶,说派往银川的探子也有了消息。原来,这马无求的父亲,还不是一般的人,竟是族长之子。当初族长投靠前朝叛军,抵抗高祖大军,当时城墙累累,易守难攻。人都道是族长的次子马能武,也就是马无求的父亲,为了族长的位置通敌反叛,导致城池被破。
昔年高祖正是要巩固天下的时候,杀伐严苛。
如今在银川的马氏一族早已四散迁徙,仅剩数百人还在,但已无宗族一说,皆与汉人混居了。
探子几经辗转,找到了当年经历战事的老人。
据说,当年族长有能文、能武两个儿子,族长年迈,能文又深得其心,已是族长继承人无疑。
但是能武野心勃勃,想夺得族长地位。
本来论谋略论武功,能文皆胜能武一筹。
但当年陈怀玉大军兵临城下,叛军遭遇围困已是岌岌可危。却是能武挺身而出,率部抵抗。
说来奇怪,不知何故敌军先锋竟是不堪一击,马能武轻轻松松赢了一仗,自是威信大增。
当时守城的汉将是前朝遗将。军中最讲运气,守将见马能武旗开得胜,器重有加,有意扶持,使得马能武在胡人军队中取代了马能文,独掌军权。
可惜,自那次胜利之后,由于怀玉大军换了先锋,守将和马能武的部队节节败退,马能武自拿到兵权之后,全无当初英勇之态,与守将渐生嫌隙。
终于有一天,马能武杀了守将,举着他人头向两族军队提议投降。可惜,他错判了军心,众人不但不从,反而哗变要取他首级。
这次,马能武又侥幸了一回,逃了出来。
关于马能武的死,至今流传了许多说法,但不变的便是,他本欲在破城之前投奔敌军以求万全,不知何故,被族人发现,遂由族长大义灭亲,将他杀了。
他死后,其妻马红霞大着肚子失踪了。
怀玉大军胜利班师之后,高祖获悉了马能武投诚失败之事,觉银川民风彪悍,前朝旧部死忠不能轻易劝降,后患无穷,竟下令将俘虏全部坑杀,而马氏族人仅剩的老幼妇孺,也被遣散四方,以防死灰复燃。
元昶召集金禹、卜雨等人商议,道:“当初败给马能武的先锋,便是如今的孟济宗。”
金禹敲着纸扇,道:“看来当年策反马能武的人是孟济宗无疑了,差点儿那倒霉鬼冯翦成了替罪羊。”
听金禹问起冯翦,元昶转头问一芦道:“如今那冯翦尸首如何?”
一芦回禀道:“臣等让仵作秘密查验了他尸首,确是水银中毒无疑。如今天热,唯恐渐渐生出味道来,露出马脚,正要问皇上打算如何处置?”
元昶听罢,觉得这倒也是个问题,还未有主意,却听得金禹笑了。
元昶奇怪道:“这又有什么可笑,你这小子倒是真心爱笑。”
金禹道:“冯翦尸首的事,皇上自可放心,再放个几日料也无妨。”
元昶道:“为何这么说?”
金禹对一芦玩笑道:“你们那仵作都不曾和你们说了么?真当是不知还是不屑于与尔等说呢?我看得早早换了。”
一芦本自正经,听她调笑,竟不知作何回答。
倒是元昶呵斥道:“休得无礼,你哪这许多废话,还不速速说来。”
金禹道:“刚刚一芦也说了,冯翦确是中水银而亡,如今仵作验了尸首,自然是将其五脏六腑一一取出封存了。如今这尸首便是一个掺了水银的空壳。我看那些奇闻异书,知川西等地便有用水银替尸首防腐的做法。如今,却是咱们的对手替咱们办了这事儿。”
众人听了恍然大悟。元昶道:“你哪来这许多旁门左道的学识?”
金禹微微一笑,并不作答。她儿时无聊读的那许多书,如今竟都派上用场了。
苍天给了她一个复仇的机会,她最近常想,可见读书也并不都会读成她父亲这般一介酸儒,若她融会贯通,好好利用,亦可是杀人不见血的武器。
而卜雨听得元昶感叹金禹旁门左道的学识,忽而又觉耳熟,竟是大懋山那晚霈儿谈起酿酒一事说起的。他若有所思地看着金禹,不由皱了眉头。
如今真相已渐渐浮出水面,元昶也比往日多了许多精神,分派道:“一芦你派昙奴日夜紧盯孟济宗府邸,有风吹草动立刻回报,不得暴露。卜雨、金禹尔等继续抓紧追查马氏母子下落,他二人是此案关键,务必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众人领命而去。
卜雨与金禹一路出宫,问金禹道:“王大人的探子从银川回来,也为寻到马氏母子踪迹,多半未回关外。如何这二人似是人间蒸发一般,全无了踪影?”
金禹亦是苦恼,二人行踪定与孟济宗有关,但是她与元昶一样,希望借由孟济宗一事牵出张大诚这只大虎,故而不敢轻易拿人拷问,想要抓到张大诚与孟济宗的瓜葛把柄,而另一面,若是不拷问孟济宗,人海茫茫,这马氏母子到底要往何处寻去?
她心中一动,上前与简一芦耳语交谈了几句,返回笑着与卜雨道:“闲来无事,不若我带卜雨兄去个好去处。”
卜雨见她笑得轻佻,不知何意。问道:“是什么好去处?”
金禹神秘道:“你去了便知。”
金禹带着卜雨一路去了城东,只见一条街市入口的牌坊上写着“十里百艳”四个字。
卜雨见了,掉头要走,金禹拉住他,道:“卜雨兄你跑什么?”
卜雨尴尬道:“不想你小小年纪还有这种嗜好,这烟柳之地,我是断不能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