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昶被她这样蓦地一下呆住了,只觉她的手腻滑无骨,全不似男子,早已恍惚。
金禹看着元昶迷离的眼神,有那么一刻,她就要告诉他,她回来了。
但是,不知为何,她脑海中忽然闪回那天北极殿外,看见灵翥悉心照料他的场景,还有,还有,他已经和别人有了孩子。说什么刻骨铭心呢,他和其他的男人一样,把她当作一种爱的祭奠而已。
夜晚的金禹比白天任性许多,想到这里,心中忽然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怨恨,一把将元昶推开了。
元昶正在出神,被她猛然一推,整个人几乎飞了出去,重重跌在地上。
这时,一片绢帕缓缓在两人中间落下。元昶看了慌忙去捡,但是已经被金禹抢先抓在了手里。
月光下,半透明的绢帕上四个暗红色的字清晰可见:青青子衿。
“青青子衿……”金禹喃喃着,那是她为了让他活下去写的。
几乎像疯了一般,元昶扑上去把绢帕给抢了回来,口中愤怒地说着:“你实在太大胆了!你实在太大胆了……”一边极其小心地,将绢帕折成四四方方又塞回了怀里。
“这是……她的遗物么?”金禹明知故问着。
元昶诧异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上面的字迹暗红,应该是陈年的血迹……所以你娶了王家的女儿……”金禹自言自语般地说着。
忽然,元昶愤怒了,他揪着金禹的衣领,咬牙切齿地说着:“你懂什么?你有什么资格猜测朕的过往!”
但是金禹依然痴痴盯着他,继续说:“所以你和别人生了孩子,她那个时候只是想让你活下来,可是她不知道你会活成这样……王灵翥好可怜,你好可怜……”
“住嘴!”元昶的脸忽然惨白,原本紧紧揪着金禹领口的双手颓然地滑落了:“她到死想的都不是自己……”
“哈哈哈!”夜空中忽然传来金禹凄厉的笑声,“你不觉得就是她那一家子就是因为太善良所以都死了么?她给你这封遗书的时候就应该想到,她的愿望,不可能由她认识的那个元昶去达成。”金禹直呼着元昶的名讳,在风凄凄、月皎皎的安阳河边放肆地笑着。
“你究竟是谁?为什么对谢家的事好像很了解?”
金禹止住了笑声,又变回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说:“谢家的惨案,当年震动京城,我知道有什么奇怪的?”她见元昶被她搞得郁郁寡欢,忽然有些愧疚,于是收拾心情,提声道,“好了,不提你的伤心事,你等我一下!”说罢,施展轻功消失在夜幕中。
元昶愣愣站在晚风里,不一会儿,那个小小的白色身影又出现了。
原来她回客栈偷了两坛酒来,。丢了一坛给元昶:“既然都是失意人,那今晚我也不当你是皇上,咱们喝他个痛快,不醉不归!”
说罢举起酒坛,大喝了一口酒。
元昶也大喝了一口,抹着嘴说道:“你几时当朕是皇上过,换了别人早死了一百回了!”
还未说完,只听金禹打断道:“唉?还自称朕么?”
元昶笑道:“是了,我今日便与老弟在这安阳河边醉倒算数!”
明月西沉,两人靠在河边的一棵杨树下,醉意朦胧。元昶含糊道:“你说我可怜,以前她也说过类似的话,那时候我们一起猜灯谜,一条街的玩具都被我们赢回来了,她看着我说‘你看起来好孤独。’从来,他们都说我是万岁、万岁、万万岁……”还未说完,金禹只觉肩上一沉,元昶已靠在她身上沉沉睡去。
金禹醉眼迷离,见元昶沉睡如婴儿,才敢抚摸他的脸庞,喃喃道:“睡吧,若是累了便不要勉强……”
几缕晨光从破旧的窗棱中透射过来,卜雨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他睡眼惺忪地开了门,只见高明德慌慌张张冲了进来,结结巴巴地问他:“公子,公子在您这儿吗?”
卜雨挠了挠凌乱的头发:“哪个公子,金禹么?”
“哎呀,她不见了我有什么急的!”他左顾右盼,忽然压低声音道,“皇上,皇上不见了。”
卜雨一听,瞬间就清醒了:“皇上不是应该在房中睡觉吗?”
“可不是嘛,杂家端了脸盆想伺候皇上起床,可是房中空空如也,没有人呐!”
“不在我这儿,咱们找金禹问问去。”
两人急匆匆从二楼下去,却看见楼下元昶与金禹有说有笑地一起回来了。
高明德急急忙忙跑下楼,不无怨念地说:“哎呀我的祖宗,您这是去了哪儿了,叫奴才好生着急!”
元昶却不理他,高明德又碎碎念道:“您身子才刚好,现在晚上还凉着,又病了叫奴才怎么交代啊?”
此时卜雨也已到了跟前,责怪金禹道:“仁弟此番确实过了,下次不可这样擅自带公子出去了。本来咱们私自带公子出来已是冒了大险了,万一出事谁也担待不起。”
金禹笑着敷衍道:“知道了。”转身对高明德说,“对了,昨儿拿了他们客栈一坛酒,你与掌柜说一下,回头与房钱一起结账吧。”
高明德听了,脱口而出道:“还喝了酒了!”
他凑近闻了闻,两人身上还有未散的酒气,不由狠狠叹了口气:“唉!下次再也不答应公子跟你出来了!”
金禹却被他逗乐了,揶揄道:“我瞧着你不像个奴才,倒像是他小妾了。”
高明德听罢,气得满脸通红,转身对卜雨埋怨道:“李将军,你从何处寻来这样一个口无遮拦的小子。”
卜雨抱歉道:“金禹年少无知,高公公见谅。”
这边正说着,元昶忽然拉起金禹的手,平静地说:“我们别理他们,喝了酒头疼,一起去睡会儿。”
听到“一起去睡儿。”这几个字,金禹的耳根腾地就红了,她想把手抽回来,却发现元昶握得很紧。
他看着她,嘴角露出不可名状的笑意。
金禹下山以来,从没有这么紧张的时刻:“难道,昨晚被他瞧出些什么了?”
元昶说着,另一只手搭在了金禹肩上,在卜雨和高明德诧异的目光中,拉着她往楼上走。
金禹慌张地推开他,说:“你忘了我们昨晚说的事了?”
“我们昨晚说了很多事,你指的是哪一件?”
金禹指了指高明德,元昶会意地“哦”了一声。
高明德一头雾水地看着两个人,问:“关奴才什么事?”
金禹坏笑着走下楼梯,对高明德说:“跟你关系大了……”
“……”高明德见金禹这样,不由慌了,结结巴巴说,“你这小子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我和你主子合计了一下手里的线索,你还记得上次让你拿去文宝司鉴定的松烟墨么?”
“记得……”
“回去以后,我们要你演场戏……”
……
京城一处不显眼的宅邸里,一个微胖的老头儿正卷着裤腿,挽着袖子,在放干了水的池塘里清理淤泥。
“康大人真是亲力亲为,这么脏的活儿康大人交给下人就是了。”池塘边上,一个人细声细气地说道。
康仁煦抬头一看,“哎呦”一声,赶忙丢了铲子,往岸上走过来,边走边说:“高公公!稀客稀客!”
“康大人这是?”
“去年养了几盆荷花,藕还留着,我打算清理清理池子,今年种在池子中试一试。”康仁煦一边忙着清理身上的淤泥,一边回答道。
“呵呵,康大人好雅兴,杂家一路过来,园中可种了不少蔬菜瓜果的。”
康仁煦摆了摆手,说:“如今朝中的事老夫已经越来越力不从心了,过几年告老还乡,也就是种种田的事儿了。”
“康大人哪里话,您是朝中栋梁,皇上可离不开您呐!”
“公公这是客气话。”康仁煦想说些什么,却忽然转移了话题,问高明德:“说起来,公公大驾光临,有何赐教啊?”
“哎呦呦赐教谈不上。”高明德刻意压低了声音,说,“是有事儿找康大人帮忙来了……”说完看了看左右。
康仁煦心领神会,拉着高明德热情地说:“公公难得来府上,咱们进屋坐坐!”
进了屋,奉了茶,康仁煦随即让左右退下,房中只剩他与高明德二人。
高明德看着下人关了门,便凑近为难地说:“近几日皇上忽然起了练字的兴致,本来也没什么,不知道为何忽然想起几年前文宝司送来的那款金箔熊胆的松烟墨来了。当初送来的时候呢皇上嫌花里胡哨的,弃而不用。杂家便也不以为意,胡乱替皇上收了。如今这好几年过去了杂家竟是寻不到了。往那文宝司一问,说是其余的墨条当初都给了康大人了,特来讨几管救急。”
康仁煦听了,若有所思,喃喃道:“松烟墨?”
突然想起了什么,对高明德说道:“微臣想起来了,当时因急需墨条,文宝司又没那么多次等的,也是没有办法,违制领了些,只是……”
看到康仁煦露出为难的神色,高明德立马说道:“杂家也知道,这么多年,多半是用完了。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罢了。”
康仁煦赶忙道:“不不不,公公也不必过于灰心。当初因恰逢玥禧公主生辰,微臣见这墨甚好,便差人送了两管过去。公公不如往公主处悄悄问问,或许运气好,她还留着呢。”
高明德听罢,心想:好一个圆滑的康仁煦,竟拿着皇家的东西借花献佛讨好公主去了。他虽然心里这么想,脸上却堆笑着说:“多谢康大人指点,那杂家便腆着脸去问问。只是还请康大人替杂家保密,可不能让这等小事让皇上烦心呐。”
……
高明德回了皇宫,看见简一芦刚刚从上书房出来。两人打了个照面,高明德就进去将康仁煦说的话给元昶复述了一遍。元昶皱眉喃喃着:“怎么兜兜转转又到了寂月别院了?”